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圣上下旨,在乾清宫宴请百官列侯。
这也是徒臻自即位以来唯一自主的盛宴。昭示着从今日开始,即位将近四年的小皇帝真正成为了大雍朝的帝王。自此以后,金口玉言,千金一诺。他的旨意和意志再无人敢反驳钳制。
时隔四年,众位王公大臣们是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位隐忍淡漠的青年帝王。他依旧安安静静的端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神色高华淡然,唇边轻轻勾勒出一抹细不可查的弧度,让他看起来略略亲和了一些。一身龙袍精致繁复,肩披日月,集三十位刺绣大家耗时三年才绣成的五爪金龙狰狞威严,越发衬得其人皇皇者华。
他的话一向很少,曾经是害怕自己的多言会引起上皇的猜忌和戒备。现如今则是觉得没有必要了。因为帝王的话,在没有掌握权力之前,无人肯听,而掌握实权之后,他们也不必听得明白,只要恭顺照做便可以了。
所以由始自终,肯认真听徒臻讲话的人只有薛蟠一个。
想到薛蟠,徒臻淡漠清冷的眼眸闪过一抹暖流。他缓缓移动了视线从人群中找到下首埋着脑袋不断进食的小蟠桃,面前的桌案上堆了两堆骨头,有些盘子里面的食物大半都空了。
周围的觥筹交错,衣袂翩跹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仿佛他来参加这场宴席真的只为了吃饭一般。他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徒臻的方向。瞧见徒臻定定的看着他,薛蟠不由自主的冲着他露出一道灿烂的笑容。炫白的牙齿在灯火通明的殿内显得越发清晰,徒臻也下意识回了一个宠溺的微笑。
落在周围有心人的眼中,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霎时间,敬向薛之章的酒杯便多了起来。
徒臻旁边的皇后娘娘见到这情景,眼眸暗了暗,持起筷箸夹了一口素菜放到徒臻面前的骨碟里,柔声说道:“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圣上也吃口菜吧!”
薛蟠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意味深长。他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看着徒臻,幽深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徒臻抬头冲着薛蟠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的将骨碟中的青菜夹到皇后的碗里,口中笑道:“朕不爱吃这个。”
是不爱吃这道菜,还是不爱吃这道我夹给你的菜?
皇后只觉得口中一阵的苦涩漫延开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筷箸,收整了一番情绪,举杯遥祝薛之章,口中笑道:“本宫听闻忠信侯的嫡子今年十八,至今还未婚配。忠信侯若是不嫌弃的话,本宫替您做一次媒人可好?本宫的侄女儿童颜,今年十五岁,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配你们家的小子应该不差吧?”
薛之章立刻起身离席,走至席前跪拜。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一旁的薛蟠满不在乎的用筷子敲了敲盘子,一手支撑着下颚,一面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皇后这是要插手前朝之事?”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众人都曾耳闻过薛家大爷的嚣张跋扈,狂傲放诞。当年他初进京之时和南安郡王府的针锋相对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又要和皇后顶撞起来……
众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心中暗暗兴奋起来。
自从徒臻牢牢坐稳了帝王之位。国丈童家便隐隐有了复起张扬之势。具体表现在朝堂上与从龙之臣薛家一脉相持不下,但凡薛家主张的,童家必然要反对,而薛家反对的,童家必然要主张。市井之上则是处处针对着薛家的商铺。虽然财资未必雄厚,不过仗着国丈的身份,倒也抢了不少薛家的生意。这段时间以来,薛家都没什么反应,众人自然以为是薛家有意避其锋芒。
毕竟现如今的薛家已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自当年从龙之功以来,颇受圣上重用。后来又鼎力帮着圣上坐稳了帝王之位,导致如今朝野上下圣上倚重的大臣俱都是和薛家相瓜葛的。比如扬州林家,金陵王家,江南甄家……
可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薛家如此势大于上皇独揽朝政之时还是无所谓的。甚至圣上地位不稳之时,薛家的势力越大,圣上所得利益越多。可一旦上皇势力土崩瓦解,依旧财大势大的薛家独立于朝堂,便有些刺眼了。
所以于帝王之道,圣上想要再扶持一个势力与薛家相抗也是正常的。而国丈童家,便脱颖而出。
其实这童家,资历也非同一般。他们家虽然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能人,可关键是童家历代家主俱都是眼光犀利之辈。自打大雍朝建朝以来,举凡皇后,必出自童家。因此这童家也被称为国丈童家。
当年的太子妃童氏是出自童家的。现如今徒臻的嫡母童太后是出自童家的,徒臻的皇后也就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童婉也是出自童家的。
话说这个童婉原本是当初童太后不放心徒臻这个养子才想给他娶个亲近自己的儿媳妇。一则监视,二则拉拢。没想到无心插柳,竟然又弄出个皇后来。所以说造化弄人,着实令人费解的很。
童家与圣上的关系如此密切,在徒臻正式掌权之后,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那么自动自发的担任了圣上制衡薛家的枪手,也就无可厚非了。
只可惜童家这祖训虽然是对的,然则他却忽略了圣上和薛家,具体说来是徒臻和薛蟠之间的关系。以薛蟠的脾性,又怎么可能容忍这种只靠女人的身子上位的,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他面前不断蹦跶的“国丈童家”。
之前不作理会,不过是薛之章一再地压制,且他对于损失的那两个半银钱也没放在眼里罢了。现如今童家居然得寸进尺,还想掌控他的婚事——
薛蟠冷笑一声,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hello kitty 啊!
“大雍朝自古便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即便是心中再急切,也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的违抗祖制吧?”
童皇后定定看了薛蟠一眼,雍容笑道:“小侯爷这话怎么好说?本宫不过是看小侯爷人品非凡,年少才高,因此起了一番怜爱之意罢了。想来圣上对小侯爷的事情也是很关心的。只不过婚姻嫁娶之事,圣上一国之君又不好亲自过问。本宫此举,也算是替君分忧呢!”
薛蟠漫不经心的嗤笑一声,接口笑道:“那你不妨问问圣上,你如今这举动究竟是替君分忧,还是替君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