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纽约这座最繁华都市会在一颗距离4海里约合7公里处爆炸的原子弹面前蒙受何等程度的毁坏,世人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以至在几千公里之外的荷兰,黄昏的海滩上竟然看不到嬉戏漫步者的身影。林恩的深沉目光被几只海鸟所吸引,它们闲庭信步地走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在浸湿的沙砾中啄食被海浪冲上岸的虾贝。此般自然和谐的景象很难让人与核战争的可怕猜想联系起来——其实早在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那一刻起,人类的核战争时代就已经开启,而以后世的观念,核战争与地球毁灭总是划上等号,但那是在东西方阵营各自拥有成千上万枚核武器的情况下。如今这个星球上的核武器还未突破三位数,若是没有林恩这只蝴蝶改变历史,在接下来的数十年时间里,地球将经受人类的两千多次核试验,包括当量达到五千万吨的惊人核爆,而人们对地球末日的担心至少在2012年之前没有变成现实。
又一个珍珠港!林恩心中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静。上一次日本的不宣而战激怒了全体美国人,美国军队最终以百倍的力量将岛国的许多城市碾成碎末,这一次纽约的灾难定然会给步入战争倦怠期的美国民众注入“鸡血”,只不过怒火发泄的对象是背黑锅的苏联还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林恩没有把握。在人类的战争史里,挑拨离间的诡计比比皆是,但人们通常只记得那些成功的经典而往往忽略了失败者的悲惨命运。如若美国政府识破这招苦肉计,或是苏联人面临核攻击的绝境选择和西方阵营坦诚合作,元首那实际控制范围不过三千平方公里的北欧之国很可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海风渐渐变凉,海滨亦显得格外宁静。林恩止步于一块礁石前,蓦然仰头,美丽的星空让他想起迷人大方的黛娜和漂亮可爱的小米娅,自己在战场上失去了那么多亲密战友,如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受失去她们的苦楚,可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从一开始,他就站在战略层面就强调原子弹应当作为威慑性武器存在,而非用来摧残敌方城市进而引发极端仇恨,当时元首还深表赞同,不料执行特隆姆瑟攻略和纽伦堡行动离开帝国大本营半年,一切都变了,变得完全不在自己掌控当中。早知如此,他是万万不会为了个人成就以及战略规划的乏味节奏而走出办公室的。
回大使馆看到一张张无动于衷乃至幸灾乐祸的脸庞,林恩只能在心中暗骂他们目光短浅,而自从得知纽约发生原子弹爆炸后,冯·梅恩男爵就一直沉默寡言,并安排使馆工作人员24小时值班。林恩的值班时间是次隔日上半夜,他现在根本不想参与使馆同僚们的讨论,独自回到房间灌了两杯威士忌,依然睡意全无,大脑中不停分析着接下来出现各种情况的可能,收音机也一直开着。临近午夜,荷兰最具影响力的国际广播电台突然播发了紧急通知,说是发生在美国东海岸的猛烈爆炸引发了海啸般的狂浪,不仅部分美国港口受到冲击,在大西洋上航行的船只也受到了侵袭,目前已有多艘船只遭巨浪颠覆,而以超过150海里时速传播的狂浪预计将在次日清晨抵达欧洲海域,提醒渔民、船员以及近岸居民做好应对准备。
一枚约4万吨当量的原子弹确实有可能引起类似海啸的狂浪并波及周边区域,但穿过浩瀚大西洋对欧洲海域造成侵害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林恩以后世的眼光能够看穿这一点,但收听广播的民众们由于他们的时代局限性很难有正确的判断。想必此刻坐在收音机前关注时局发展的人成千上万,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这一消息带入恐慌。重复播送了紧急通知后,国际广播电台又播报了几则与核爆炸有关的第一手信息:外界初步估计整个纽约城死亡人数超过四十万,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人因为重伤不治以及楼房坍塌而丧命,美国海军舰艇及海岸警卫队的损伤情况暂时没有确切的数字,据悉那艘被判定为苏联秀克级的潜艇上浮后,美国军方调集了数十艘舰艇及大批飞机前往,这些常规军事力量恐怕都在原子弹爆炸的一瞬间遭到无情吞噬,伤亡很可能创下美国海军自二战结束以来的单日最高。
沉重的焦虑使得林恩夜不能寐,因为复兴党的蜕变和宣传攻势的攻略而产生的信心无影无踪,每隔一两个小时,他总要不自觉地去一趟值班室,看看德国临时政府在外交方面是否会有紧急指令,然而直到晨曦降临也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一大早,林恩驱车去了“莫尔”机械制造公司,作为帝国在荷兰的秘密情报中枢,这里自从纽约核爆发生之后就奉命进入了高度戒备,但这里的负责人沃格尔中校向林恩报告说,帝国大本营在过去的24小时内只向他们下达了一条戒备命令便再无其他指示。不过,隐藏在机械制造公司内部的无线电监听组截获大量的外部通讯电码,沃格尔还令人密切关注各方电台广播,这样的信息量可比林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收听荷兰国际广播电台新闻丰富多了。于是上午9点之前,林恩都在这里翻看同僚们收集到的情报。公开新闻大都在报道纽约的伤亡情况,或为自由女神、帝国大厦这些标志性景观的损毁扼腕,已被解译的通讯电码则集中在外交和军事方面,美国政府指示它在欧洲的派驻机构和驻军指挥部启用一级预案,全面防备敌人可能发动的袭击,而昨日稍早,法国政府让派驻美国的外交官前往白宫弄清实情,夜里又发去指示,令外交官次日一上班就去拜谒美国国务卿,转达法国政府和人民的同情慰问,表明法国将在西方盟国的军事行动中毫无保留地予以支持——这些情报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可惜帝国情报部门目前能够解译的电码还仅限于那些已经掌握编码规律或者通过各种途径窃取到通讯密码本的。从通讯频率上看,英国方面的反应估计比法国人更为强烈,但他们新近更换了通讯密码,而在瑞典跟苏联人保持热线联络的盟国联合使团也收到了盟军总部的冗长指令,通讯电码同样无法破译。
大使馆的工作节奏虽然不那么刻板,但基本的上下班时间还是需要遵守的。林恩匆匆驱车返回大使馆,进了院子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正诧异于这种怪异的情形,他随之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休息室的那台大收音机前,竖耳倾从里面传出的声音。那是一个沧桑嘶哑却又铿锵有力的中年男声,说着美式英语,他那抑扬顿挫的腔调充分体现出了激动愤慨的情绪。
人群中能够看到冯·梅恩那身燕尾服,男爵手上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雪茄,有些失神地墙上挂着的那副古典油画,《荷瑞希艾兄弟之誓言》。
“是美国总统杜鲁门?”
林恩低声问靠在近门处的经济秘书,结果得到了一个含有时髦语言的回答:“嗯哼,面向全世界的讲话。”
因为没赶上开头,当下几句谈及艰苦而光荣的二战史让林恩难辨主旨,便又问道:“明确是苏联人干的?”
经济秘书以政治口吻回答说:“不然还有哪个国家敢在美国人的敏感位置下刀!”
林恩这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果不其然,杜鲁门在讲话中不断强调苏联此次引爆原子弹是极度可憎、违逆人类一切道德准则的邪恶行径,若不对这样的国家施以惩戒,纽约人的泪水会变成西方文明世界的泪水,纽约人的悲剧会在伦敦、巴黎、渥太华乃至任何触怒苏联的国度上演,因而他以捍卫全人类文明的名义号召全世界加入这场新的“十字军东征”,誓将邪恶的根源从地球上抹去,并且强调这不是对斯拉夫民族的入侵和灭绝,而是针对苏联统治阶层的正义战争。
第69章 染毒之箭
1947年夏,挪威,比斯赞特空军基地。
仅仅在一年之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型民用机场,老迈的双翼机每次运载十几二十名乘客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奥斯陆或相距四百公里的斯德哥尔摩,航班每周四趟,一年有四个月处于冬休。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建筑顶部和旗杆上悬挂着挪威、美国两国国旗的航空基地,崭新的主跑道能够供二三十吨的大家伙起飞降落,但相比北欧的其他空军基地,比斯赞特的规模与质量还算不上出类拔萃,它只是眼下西方盟国所能够使用的空军基地中与苏联重镇列宁格勒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一个。在过去的整整一年时间里,这里之所以没有成为盟军空袭苏联的前进站,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条直线横贯瑞典中南部,而瑞典保持着严苛的武装中立已经有一百多年时间,它强有力的军事准备使得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冒然侵犯其领空领海,除非它自愿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