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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只是以礼相回,并不随意开口。

伯特莱姆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寒暄的人,见林恩不打算说点什么,他径直问矮个子军官:“船只入港所需手续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这位个头可能略比一等射手赫姆高几公分、穿着一套深色西装的中青年男人也一板一眼地答道:“已全部安排妥当,在入港过程中,需要大家配合在货舱暂避。”

伯特莱姆面无表情地说:“加尔戈中尉,你带大家到底舱去!”

这种冰冷、不留任何余地的命令口吻,瞬间让林恩清醒——山高皇帝远不仅是对自己而言,在这远离基地的陌生区域,伯特莱姆拥有者无可比拟的掌控权,自己虽有几个值得信赖的队员,但眼下是绝没有能力同这位心狠手辣的老情报指挥官抗衡的。于是,他老老实实答了声“是”,转身招呼队员们拿好行李往船舱走去。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艘很普通的中小型海轮,其内在设置也依然如此。船舱里弥漫着一股由多种气味混杂的奇怪气息,可能在不久之前还在南北美洲之间运送过牲畜,或是留在角落缝隙里的麦子玉米发了霉,而且货舱里的货物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比起崭新、整齐的潜艇来说简直一无是处。

光光蹲在货舱里并不能避开检查人员的视线,带路进来的两名船员走到一堆木箱子前,依次搬开了堆在最外面的十多个箱子,然后在地板上撬起了一块方形的木板,指着下面黑洞洞的空间说:“里面有淡水、蜡烛和马桶,进港时我们会从外面给你们信号,3-1-3-1-3,你们就得吹灭蜡烛,而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高个子的船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木地板上敲出相应的节奏,然后又说:“安全后,我们会给你们相反的信号,1-3-1-3-1,就说明已经通过检查了,情况允许我们自然会让你们上来,明白了吗?”

这样的信号固然好记,只是如此安排让林恩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来。最一开始,他以为登陆美国的方式会是由潜艇将人员送到近岸处,然后分乘橡皮艇划到岸边,这样的方式才有些007的味道,然而伯特莱姆冷着脸告诉他,战争时期以这种方式登陆美国的德国情报人员,没有一个是能够成功立足的,绝大部分都在几天之内失去了联络——很有可能是被沿岸的美国居民发现并向警察当局报告。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将情报人员直接送到港口,跟随货物一到堂而皇之地进入美国。不想,堂而皇之的只有货物,人却是见不得光的偷渡客。

“走吧,伙计们!”林恩站在入口旁,看着面带愕然、迷茫、懵懂等等各种表情的队员们依次进入这个暗舱。所有人都就位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伯特莱姆上校前来,林恩猜想这位登船后立即摆起了高傲姿态的情报长官是给自己安排了更舒服的位置,只好暗自叹了口气,跟着下到充满了潮湿发霉味道的暗舱内,船员们果然随之将那块木板盖好,嘚嘚咚咚地将那些木箱子又搬回到了原位。

借着蜡烛的微弱光线,林恩看清了这里的环境,顿时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怀。这暗舱大概是位于压载水舱和底层货舱之间,地板上淌了约有两公分的积水,各种细碎的漂浮物已然呈暗绿色。不仅如此,因为马桶的存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弥漫着厕所的气味,而且还是长时间没人打扫的那种。

除了跟随自己进来的28人,这暗舱内还有十几个差不多装束的生面孔,想必是从南美抽调来的情报人员。有的一副阴沉干练的模样,看起来就很年轻,也不知这样一群人的素质能力如何——但愿不要和早先被派来美国的德国间谍们一样,沦为世界间谍史上的可耻笑柄。

看这气氛过于沉闷,许多人都皱着眉头,林恩定了定神,趁着船员们还没发出噤声的暗号,他大声鼓气说:“伙计们,我们中有的经过了两千多海里的漫长航程,从熟悉的欧洲来到陌生的美洲,有的从隆冬时节的南美来到盛夏季节的北美,心理、生理上都会有不适应的地方,而且我知道很多人并不对此行的前景感到乐观,甚至有些悲观的情绪。我并不能向你们绝对保证什么,因为我是你们的指挥官,而不是骗子或空口说大话的人,我只能说,如果我们不能够在美国获得成功,成千上万的日耳曼人将只能长久地生活在失败的阴影和痛苦中,想必大家在童年和青年时期都曾亲身体验过这种痛苦,难道我们要让自己的亲人和后代再次经受折磨吗?”

片刻的停顿后,林恩侧昂着头扫视众人,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自己刚刚提出的问题:“不,绝不!只要我们还有一丝力气,就应该与这不公平的命运抗争——我们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将领、军官和战士,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战斗机、坦克和潜艇,凭什么让我们接受失败?诸位也许觉得帝国复兴的希望跟我们这次美国之行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只能为你们感到惋惜,难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1918年的失败和我们今天的沦落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幕后黑手,那就是美国!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刻向我们的敌人提供资金、军火进而直接参战,他们无耻,他们可憎,更因为我们对他们的不了解,才会任由他们如此的随心所欲。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进行反击了!”

伴随着林恩语调的拔高、手势的激烈,从基地来的队员和从南美来的情报人员陆陆续续从靠坐、靠站的姿态恢复到了笔直站立状,在摇曳的烛光中,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林恩,投向了这个在讲演时有意无意模仿着帝国元首的年轻人。尽管一些词汇的发音并不标准,偶尔还伴随着明显的语法错误,但他慷慨激昂的语调让人们忽略了这些,全神贯注于他对战争成败的理解和对敌人的剖析。

“终有一天,我们要捣毁华盛顿的总统府,捣毁纽约的帝国大厦,捣毁这个国家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让他们体验我们曾经蒙受的痛苦和羞辱。我期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我期盼着那一天会让敌人永生不忘,让他们听到德意志的威名就瑟瑟发抖,绝不敢再动一点歪脑筋。诸位,前面就是波士顿,我们登陆美国的第一站。我们将在这个自命不凡的国家建立我们的情报站点,我们将在他们的军队眼皮底下搜集至关重要的情报,我们要用德意志的智慧和这些自以为聪明的敌人周旋,当及时而重要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往我们的总指挥部,我们距离德意志的复兴就已经为时不远了!”

经过这么一长段富有激情的讲演,林恩信心满怀地等待着众人的热烈回应。果不其然,刚刚还气氛沉闷的暗舱里响起了掌声,还有人在喊着“说得好”。不过林恩冷静观察了一下,鼓掌喝彩的并不包括伯特莱姆上校直属的情报队伍,从南美来的老情报人反应也较为平淡,但林恩觉得他们并不是对自己的讲演缺乏认同,而是因为之前德国多次向美国派遣情报人员都遭致失败的厄运,作为同行,他们恐怕已经将美国看成了情报工作者的死亡之地,自然而然地把美国的反情报工作和本土防御当成了可怕的电网,哪会把原因归咎于同行们的愚蠢和美国居民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