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出不出兵?”章士钊想到济南城里城外一片兵马忙乱的景象,“看来你还是铁心要做清廷的鹰犬了!”
蔡元培本不赞成章士钊发行号外辱骂龙谦的行为,急忙扬手制止了章士钊,“龙将军,蔡某应邀来山东主持师范大学校务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里目睹了将军治鲁的种种举措,钦佩无已啊。不知多少次对友朋言,若是吾国再有两个山东省,再出两个龙谦将军,何愁国家不兴?可是,将军此次奉召南下,却是倒行逆施,令人唾弃之举!”蔡元培看到端着茶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的陈淑和一脸阴沉的陈超,“夫人莫怪蔡某出言无状,正是因为龙将军一贯的为人,才让蔡某出言无忌。清廷气数已尽,稍有眼光的者都看得明明白白。本次湘赣举义,乃是顺天之举,将军一向提倡军队乃保家卫国之武力,职责在外不在内,何以如此不明是非呢?将军既然不愿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举,有何难处,不妨讲出来,元培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还有一张嘴,一支笔,情愿为将军摇旗呐喊……”
章士钊反清立场鲜明,蔡元培更是江浙一带最大的反清组织光复会创始人之一。龙谦知道他决定出兵南下,必然遭到此二人的反对。
“蔡先生、章先生,请坐。既然亲来鄙所,那就耐心听龙谦一言。”龙谦接过陈淑手里的茶壶,为两人倒上茶,“龙谦有四点不明,请蔡先生解惑。”他故意不理章士钊,“第一,蔡先生是否以为,第五镇不出兵,湘赣暴动便可成事?进而席卷全国颠覆满清?第二,倘若举事成功,满清就此垮台,谁来出面组建政府?是湘赣举事的会党吗?政府的性质是什么样的?再进一步,湘赣举事之人,可有号令全国的威望?倘若没有,会不会出现中枢已经崩塌,各地自行其是,全国就此陷入长久的内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蔡先生凭什么认为龙某会听从您的建议,举兵反清?又怎知龙某的手下会不顾一切地跟着龙某造反?一部中华历史,造反者不胜枚举,成事者几何?有一成没有?那些失败者是什么下场,蔡先生可以告诉我吗?最后一点,举国都知道是太后简拔龙某于草莽之中,而立之年执掌一省军事,说个天高地厚之恩也不为过。山东乃大清之山东,第五镇乃大清陆军第五镇,就不怕龙某治你一个反叛之罪?”
“这个……”蔡、章二人似乎没有想到龙谦所说的四条,章士钊年轻嘴快,“你不会抓我们的。”
“为什么?”
“你虽然鼓动官府设立新闻检查处。但做事还算明白,极少不教而诛。兴办教育、关心民瘼当今更是少有。反清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我不信龙将军会倒行逆施,为千古所骂……”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龙某哪里管得了那么久远的事!章先生未免高看龙某了!”龙谦冷哼一声,“既然说到新闻检查,《鲁报》擅出号外,违背了我省《新闻检查条例》,刚才你说了我极少不教而诛,条例在,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龙将军要报复章某,那便对章某好了,何必牵连《鲁报》?”章士钊可不愿自己手创的《鲁报》受到牵连。
“《号外》是以你个人的名义还是以《鲁报》的名义?”龙谦追问一句。
章士钊后悔了,情急之下,只顾着绕过新闻检查,忘记了去掉《鲁报》的报头了,“龙将军……”章士钊来山东两年余,深知山东军政实际掌控在龙谦之手,而龙谦治鲁,走的是基本是法治的路子,凡事先立规矩,违反规矩必定受到处罚。但遵循规矩,定可安然无事。《鲁报》虽然不能公开刊登反清的文章,但鼓吹宪政,评论朝政之缺失,甚至发奸刺幽,只要事实清楚,从未受过处罚。因为《鲁报》犀利的文风,这两年订阅量节节攀升,大有超越官办的《山东新闻》而成为在山东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章士钊干的确实顺心,现在龙谦指出要依章办事,章士钊不免有些着急了。
“龙将军,”蔡元培再次打断了章士钊,“行严(章士钊字)出号外辱骂将军,确有不之处,蔡某已经责备于他了。但其心迹,却是怕将军就此葬送一世英名,还望将军念及行严年轻气盛,多加谅解。将军虽出身草莽,但战联军,平匪患,办实业,兴教育,乃至以自治之名改善乡村弊政,其功惠及山东全省,历史当记载将军治鲁的丰功伟绩。但将军此番奉清廷之命,发兵南下平叛,却是大失人心之举……”
“对不起。刚才龙某提出的四条,孑民先生尚未作答。”龙谦看看手表,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想跟这两位文化名人多扯无用之事。
“这个……”蔡元培一直在想龙谦所说的四条,实在是难以对答。第一条问及湘赣是否可以成事,他认为难。即使第五镇不出兵,凭靠湘赣官军也足以平定。何况第五镇背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北洋呢?第二条更是令他惶恐,如果在两年前,他会理直气壮地提出孙文、黄兴等人来组建中央政府,但现在就有些说不出口。革命党闹事了这些年,除了煽动人心反清外,没有做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更没有掌控哪怕一个标的军队。要龙谦这样于军于政都功绩斐然的实权派效忠无兵无钱的革命党?其他省份?更是不要想。至于内战问题,更是没有想过。想到这里,蔡元培直感自己过于幼稚了。第三条更是直指人心,龙谦可不是那些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只凭一腔热血起事的会党,岂能不考虑万一失败该当如何?更不要说他的部下了。倒是第四条,就像章行严所说,凭着两年来对龙谦的了解,此人定然不会拿下自己去邀功,拿一个用嘴巴去反清的文人,对于一个手握军权威震一省的提督,又算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将军思虑深远,蔡某一时间难以回答……”
他也是闻听第五镇集结准备南下的消息,进而方知湘赣一带贸然举事,也不知是谁策划了这次武装反清。立即萌生阻止龙谦出兵的念头。但龙谦四个问题,含义颇深,直指人心,一时间却找不出说服龙谦的理由。近十年来反清义士在南方不断举义,但大半未曾发动便告夭折,其余的更是不堪一击便告失败,实在是令人扼腕。以第五镇之精锐,义军万难抵挡,所以连着两次登门,意图说服龙谦顺应人心,甚至举兵响应南方,就此推翻满清,建立共和。
龙谦不等蔡元培理顺思路,“蔡先生,您的政治主张,龙谦清楚。千万不要说出鼓动龙谦举兵反清的话来,那样就不好收场了。而且,湘赣之局,龙谦不去,自有人去。到时候结局或者更惨。龙谦所提的四条,还望蔡先生深思。蔡先生大才,这两年筚路蓝缕,创建山东师范大学,做的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千秋伟业,说起来比龙谦做的那点事重要多了。龙谦以为,国家之所以孱弱,国民受教育程度太低是重要因素。师范大学每培养一个学子,便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粒文明的火种。龙谦还认为,建设远比革命更难。推翻一个旧政权不易,改造落后的经济乃至人心怕是比之还要难上十倍!二位都是难得的人才,希望多做一些建设之事,少谈些主义之争。龙谦此去,或许再难返回山东。山东有此局面不易,千万珍惜。龙谦走后,希望二位不要公开说出让朝廷难以容忍之事,也算为国惜身吧。龙谦可以保证,对于举事之人,能网开一面,定当宽宥,都是炎黄子孙,龙谦不愿做仇快亲痛之事。二位来意已明,该说的也都说了,龙谦军务匆忙,诸事缠身,就不陪二位了。二位宽坐,恕龙某不能相陪了。越之先生,您就陪二位贵客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