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正中的政事堂前,搁放了一把老旧的椅子,本来朱红的椅腿已经能看到木色,椅子中的周大人正眯眼瞧着春日。
马管事深吸口气缓了缓,拱手弯腰轻唤了声“大人”。
周郡守昂着的头颅动了动,算是应着了,但瞧着日头的眼睛,仍是看着天上。
要说马管事机灵呢,知晓自家大人最爱作诗吟诗,这会估摸着时候又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诗人总是善感的不是么?于是马管事便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仿佛之前的急切都不曾有过一般,生怕打扰了自家大人的诗兴才华。
“千红万紫莫等闲,只待新雷第一声”约莫盏茶的功夫,周大人低头一声轻叹,似乎回转过神来。
马管事眼见大人既有怅然若失之感,于是再上前两步,小声低语道“大人,春雷已在路上了”。
“哦?”周郡守抬眼,瞧得这马管事脸色通红,心知若说是因为紧张激动,倒也不至于如此。于是乎再问“老马,有事?”
“大人,门口来了批人”马管事越发小声,最后竟是耳语起来“初看似群乞丐,但小人细看之下,该是逃难的百姓才对”
“哦?”周郡守揉了揉下巴,身子前倾了些,似乎是真来了兴趣,双眉微皱疑惑道“我未阳郡如今还有需要逃难的百姓?”
马管事俯身,“大人,依小人看,像是北边来的”
周郡守的眉头越皱越紧,快要拧成了一条,“北边?”
“小人看,像是”
周郡守双手扶住椅把起身,踱步至马管事身前,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搭于马管事的肩头问道“是谪仙城的北边,还是未阳郡的北边?”
“最北边”马管事头低的更低了些,声音也小了很多,大约是因为对自己的大胆猜测隐隐不安。如今在郡守大人的追问下,细想起来方才所言都是自己的胡乱臆测,不禁后背冷汗涔涔。
周郡守没有理会马管事的回答,自顾自思量起来,初时还算冷静,约莫盏茶之后,竟双手击掌,最后竟激动的步伐都混乱起来。“老马,你最好先把他们安置下来,探听清楚这群人的来历,”
马管事连连称是,就待一路小跑回去安排。
周郡守右手握拳,左手成掌,以拳击掌,小声嘱咐道,“老马,行事隐秘些”
今年西北道的气候着实反常了些,晌午还春日高悬的谪仙城,只是刚过午时,天气便又坏了起来。厚重的乌云似墨一般直压在城头上,冷风裹杂着一声声地叹息席卷着城内的各条街道。路上的百姓莫不紧紧身上的衣袍,低头快步行走,很快便没了人影,连最热闹的醉仙楼这会都安静了许多,只剩下楼内零星响起的醉汉呼喝声。
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段大人今日上午又去登了摘星楼,没要人陪,只是自己登楼赏景罢了。段大人瞧着这千万里大兴河山,瞧着这谪仙城民安城静的情景,一想到若是草原蛮子南下犯禁,心中便激昂难平。
段大人出身官宦,自幼读书便知一个道理,那便是大兴强盛开万载太平。如今眼瞧着这太平盛世就要因为李延年的愚蠢之举、草原蛮子的入关而灰飞烟灭,这怎能不让他意难平。于是,又唯有登高望远,以开胸腹。
西北道调兵遣将的公文,早在前些日子里便到了各位郡守大人的手里。按照节度使段大人的推算,就算距离谪仙城最远的连云郡,在月底,也能到了。于是乎才有了未阳郡谪仙城周良春这两日在醉仙楼紧急募兵一事。
其实,未阳郡虽是西北道最北边靠近朝天关的,但谪仙城却绝不是在最北边。节度使段大人命令要求各郡的大军来此集合之后再北上,其实存了多层的意思。
明面上的,也是最让人猜到的,大概就是紧着敲打敲打未阳郡的郡守周良春周大人,毕竟陛下有召,国难当头,各郡皆出兵出力,你周良春到底如何的能耐,只招来区区五千兵马。若周大人应对得当,节度使大人说不得会暂且揭过此事,毕竟北上要紧;但若是周大人不知好歹,那如今那座郡守府,怕是要换了人了。现在看来,这位周大人还算明理懂事。
另外一个层面,节度使大人落脚未阳郡,也是希望着未阳郡的兵马能再凑上一凑,毕竟陇右那边的罗仕全能够从陈秋水那边带走多少人,还真不好说,若是仅凭自己东拼西凑来的五万人马,节度使大人心里其实多少有点没底。
还有一个,便是段大人心中最深处的小算计了。段大人下令各郡先往未阳郡集结而不是让各郡直接北上朝天关,便是防着草原蛮子悄无声息间已经杀入关内,若真是如此,西北道内的这些人一批批上去,只怕会被蛮子一次次的残杀殆尽。
段大人一声轻叹,如今的西北道,大约与这谪仙城的天色一般,黑云压城,让人倍感压力啊。想他为官数十年,本以为终将在这西北道节度使的位置上终老,如今看来,无论此次事情结果如何,自己也无法继续在这西北道节度使的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了。唯一期盼的,便是希望能借此机会,重回帝都天子脚下。
按照段大人的计划,最多再有一日,山阳郡与大丰郡的兵马便该到了。派往陇右罗仕全将军处的公差也该回头复命了。接下来,只待三郡兵马齐聚,陇右的消息到来,便可北上。
当然,北边的消息,段大人也在时刻关注,只是朝天关的消息一直未曾回来,这也是他如今颇为担心的地方,也是他迟迟不愿轻易北上的原因。其实从他得知李延年阵亡,西北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便暗中差人去了朝天关,期望朝天关的太守吴有方能够有所为,只是这一去,便渺无音讯。
再之后,他暗中又曾差了三拨人先后北上,只是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