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已进驻朝天关数日,封门锁城,未有任何动静,这让城内百姓悬着的那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自入关的第一日,草原发了“一切照旧”的布告后,便再没有任何的政令发出,朝天关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变化一般。街上偶有乱纪违法者,会被草原巡街的兵士拿下,只有这似乎在时时提醒关内的人们,这座朝天关终究已经不是大兴的领地了。
继前几日的春雨过后,今日日头正好。李延年的那座将军府中,偌大的校武场内,如今去了那些刀剑金戈,只摆了简单的一桌两椅。桌上放着一座小火炉,炉上正煮着一个老旧的茶壶,两边放着两只杯子。椅子中坐着一位少年,一位中年,二人正仰头闭眼,晒着太阳。中年人正是前几日与瞎子闲聊的那位草原大人,而少年,若是陈寻在场,定能认出,就是那日在草原追杀他良久的木托。
少年心性终究不太沉稳,未过多久,便屁股挪动,双腿轻磕椅腿晃荡起来。少年脑门上已经微微渗出了汗,解开大兴样式的锦袍,露出了草原人常穿的短裘。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人一眼,“先生,我太热了,先脱了外面这个长袍哦”
少年一直奇怪被他称为先生的中年人为何坚持自己穿大兴样式的常服,就连盔甲也如此这般。且若是让他发现少年偷偷换回了草原的服饰,定然要生气一番。少年也不知道先生生的哪门子的气,只是一旦他生起气来,便是远在草原金账中无所不能的扎哈可汗也没有任何办法。
木托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先生,先生耷拉着双眼,微微歪着头,竟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少年撇了撇嘴,双手抓着锦袍的腰间,想了想,终究没有脱掉。
这会差不多正是午时,日头大了,少年的鼻尖额头已经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阵牛饮,双手当扇子,一阵一阵的往脸上扇风。
大概是少年这边的动静大了些,中年人醒转了过来,看了眼少年,忍不住一阵摇头好笑。此时的少年,脸颊因为日头直晒变的通红,大兴的锦袍将脱未脱的披挂在身上,里面短裘的扣子也已经尽数敞开,纵是这样,也能看到少年的汗已经快要止不住的流下来了。
中年人其实就是那位整合了草原兵力,打败了西北军的扎哈可汗的军师。他自称姓王,真实身份无从知晓,在草原,其实也没人在意。草原人认为,只要能帮他们打败大兴的军师,那就都是好军师。何必去管他姓王还是姓马。
王军师看着身边被扎哈可汗钦点给自己当学生的少年,语气温柔,“热了就脱了便是。”
自从伤愈之后,自己的身子差了很多,前几日里还得靠那只铜暖壶度日,今天在这春日里,竟也微微出了些汗。所以少年这会该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吧。想到这,军师又忍不住一阵失笑。
木托的兴国官话还不甚好,刚刚先生的那句脱了,他还在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弱弱地反问了一句“先生?”
中年军师笑着点点头“嗯”。
木托如获大赦,少年动若脱兔般,没费两下功夫,便把外面的锦袍、内里的短裘扒的一件不剩。末了,还不忘走到先生身边,双手给先生当扇子扇扇风。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南下呀?”
中年军师挥了挥手,示意木托自己坐好。木托端起身边的茶,想了想,倒掉了杯中的茶水,又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先生。
先生接过茶水,轻呷了一口。“不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了”
木托以为中年人说的这么多年,是草原在大兴的镇压下熬过来的这么些年,于是点了点头。但其实,只有中年人知道,他说的这么些年,是真的需要熬过来的那些年。
先生似乎是在教自己的学生,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大兴的那些官老爷们,这会还没醒呢,所以,我们不着急南下。让他们多睡会”
木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不是只有他们睡着的时候,我们的儿郎们才能南下更快吗?”
“木托,打仗可不仅仅是占城呐。”先生放下水杯,虚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咱们呐,这次得一下把那些个官老爷,那个长安呐,打醒、打疼,打的他们丢了根儿”。末了,中年人自嘲一笑“如果他们还有根的话”
木托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懂先生的话,不过先生早就说了,这一次,要带着他、带着草原的勇士,去看看长安的花灯,去赏赏江南的桃花。他相信先生。
“先生?”
“嗯?”
“我我饿了”
草原按兵不动数日,城内也日渐平静。无论怎样,民众的生活还是得继续。于是茶楼酒肆,赌坊青楼,生意也如这日子一样,日渐回暖。坊间甚至已开始慢慢传闻,别看这次草原人来势汹汹,但最后肯定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现在按兵不动,就是等着夏秋收获的时候劫掠一番好回去过冬。
于是,又有一番争论开始了。那是关于草原人能不能待到夏秋之交的问题。酒楼中的那群人,喝的面红耳赤,他们多是觉得身为大兴的子民,他们完全相信,不出一个月,大兴的军队就会开到这朝天关下,到时,只要他们偷偷过去打开城门,那草原蛮子在我大兴的铁甲之下,就只能束手待擒。
而茶楼中的那群人,似乎更为理性一点,他们在结合草原入城时修城墙修街道的所作所为,加上连日来一切照旧的管理,觉得草原人是做好了要长期固守的准备。纵然大兴的援军赶到,恐怕一时半会也会呈僵持的态势。那草原人完全可以待到秋收之后,再撤回草原深处。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悦来客栈中的陈寻四人,自那晚被莫名其妙的夜袭之后,也再未受到其他任何侵扰。
这一日,四人在屋内正聊着草原人为何又偏偏按兵不动时,忽听得楼外吵嚷声响起。待得细听之后才知晓,原来是封闭了许久的城门,在今日竟然打开了。怪不得街上众人奔走相告,有心急的,这会只怕是已经收拾好行李包裹,准备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