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宫内。绿树掩映的小殿周围环布着游动的甲士,殿门口两排甲士的矛戈在午后阳光下森森闪光。魏国君臣正在这座极少起用的密殿里举行秘密会商,参加者只有君臣五人:魏王、太子魏申、丞相公子卬、上将军庞涓、上卿大夫龙贾。魏王一扫往日的慵懒散漫,肃然端坐,手扶长剑,目光炯炯,仿佛又找回了初登王位时的勃勃雄心。太子魏申和丞相公子卬也破天荒的一身华贵戎装,甲胄齐全,显得威风凛凛。上卿大夫龙贾一派富贵的相貌,肚子比平常高出不少,衣纹上的织绣更是细碎繁华,花中有花,花中藏花,此一件华服,也不知要多少钱才可以拿下来。相比之下,倒是庞涓真正的战将的布衣铁甲显得颇为寒酸。
“诸卿,”魏王咳嗽一声,面色肃然地环顾四周:“上天垂象,西方太白之下彗星径天,天下将要刀兵动荡,归于一统。大魏巫师占卜天象玄机,确认我大魏上应彗星径天之兆,将由西向东扫灭六国,一统天下。月余以来,我大魏朝野振奋,举国求战。我等君臣要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奋发自励,五年内逐一荡平列国,完成千古不朽之帝业。大战韬略如何?诸卿尽可谋划,本王定夺而后行。”这番矜持沉稳的话刚一落点,丞相霍然起身道:“我王天纵英明,决意奋发,臣以为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天下之大幸也!灭国韬略,臣以为可由太子申、臣与上将军领十万精兵先灭赵国,再下韩国,以此为基,伐齐攻楚,乘势席卷之。如此不需十年,五年便可大功告成,一统天下!”说完便是大大的一礼过遍众人。
在北秦想泡女相却严重失败的太子魏申这段的时间心情不好,和谁都是对着反来,听了丞相的话,冷冷一笑道:“丞相可知魏国有多少甲士?”丞相张口就来:“上将军辖下有国府精兵二十五万,我大魏于河西守军十五万,再征地方守兵可有二十万,当六十万有余。”
失恋的太子冷冷道:“我大魏处众国之中,二十万兵战力不足,守之勉强。河西之军不动,需得防着秦人报复,算来算去,我们大魏只有二十五万大军,只是这二十五万大军,有五万于安邑王城,一支三万在大梁新都,算来算去,我们只有十七万人马。这十七万人,一要防着北秦军队,又要盯住楚国齐国,我们可以拿出的兵力,最多也只有十万,十万人,可以灭赵韩吗?”丞相一副笑脸:“然则,太子的上上之策何在?”他是好心提醒太子。
虽然,从理在讲来,并不是我大魏出兵的好时机,可是没有办法,打一战,是必然的。
太子魏申二十多岁,口气却仿佛久经沙场:“自然有长策大计。父王,儿臣以为,以魏国目前状况,不宜谈笑灭国,赵国虽败于北秦,元气大伤,但这两年赵人奋发惕厉,军心战意极强,不是一战可以亡之的。而齐国在旁,韩楚于后,我大魏没有力量行吞灭之举,儿臣以为,打败赵人,夺回卫邑也就够了,使人一书,让赵侯请罪,收他些钱,大家也就过了。”
丞相暗自点头,虽然太子说话不大客气,冷冰冰的,硬梆梆的,但这话却着实有着道理。
只是太子并不知道魏王的心,各人有各人的算计,太子想的是魏国的实际,而魏王想的就多了,用形象话说是政治要求!政治有的时候会出很搞笑的事。魏王心不在此,纵丞相也是别无它法,就听魏王道:“军旅大战,还是先听听庞上将军、龙上大夫如何主张也。”
多年磨砺,庞涓是深沉多了,和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贵族大臣议事,他从来不抢先说话了,只在魏王点名或涉及自己时寥寥几句适可而止,绝不再滔滔不绝地企图说服这些贵族膏粱。将近数年没有打大仗,魏国君臣都在忙建造大梁迁都大梁。他这个上将军的威名权力在魏国朝野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庞涓自己也郁郁寡欢,很少和朝臣应酬,若非师弟孙膑被他逼逃到齐国,庞涓真想离开魏国到齐王那里去了。听到了魏王点了自己,他从容笑了一下。
“我王,”庞涓坐直身子正色道:“臣有三策,可供定夺。”“哦?竟有三策之多?”魏王惊讶,却哈哈大笑道:“上将军快请讲来。”“上策以灭韩为先。韩国于我大魏之后,时有制肘,韩国现在变法而强,但国力有限,实际说来,并不是我大魏的对手,申不害法家学士,只会变法,于兵事平平无奇焉,韩国虽然练就了强兵,但强兵却仍不及我武卒战力,我大魏国要东向中原,就必须先除掉这个背后钉子。韩国无兵家,亦无名将,我大魏正好伐之,但若耽延不决,三五年之后,韩国的国力上来了,我大魏要回头封堵,必将大费气力,甚至可能时势逆转。愿我王三思。”“嗯哼,”魏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那中策如何?”
太子却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来,生生憋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丞相只是微微一笑。只有红光满面富态十足的前河西将军现在的上大夫老龙贾目光一闪,一丝不苟地正襟跪坐着。
庞涓没有理会他人,侃侃道:“中策以先灭齐为要。这几余年来,齐国与周边的小国纠缠不休,国力业已有损。目下齐国国内将相不和,齐国之兵也不善战,我大魏之铁军完全可一击而下。轻者可以大败齐国,夺取他们的土地财富,同时可以鼓动余国,随我大魏一同出兵,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把此齐国一发儿灭了,得到灭齐之富足,我们大魏就可以据齐地以为后方,从而得到足够的钱粮长时间的与天下诸侯争霸中原,再假以时日,我大魏的国力将增强数倍,可为扫灭天下奠定根基。是为中策。”“嗯哼,下策如何?”魏王依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庞涓犹豫了一下,最后只得道:“臣的下策是灭楚。因为楚国与魏国接壤最长,东西横贯数百里。吞灭楚国,地土增加十倍,民众增加两倍,魏国当成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国。楚王芈良夫志大才疏,耽于梦想,数十年国事荒疏,国内一片松懈混乱。我大军所指,必当所向披靡。然楚国广袤蛮荒,臣恐难以在短期内化为有效国力,故此列为下策。”
第751章 中原大战
此时,魏王也好,丞相也罢,两人的心里真是天翻地覆。在他们的心里,庞涓也许比不了孙膑的深谋远略,也比不了北秦公雄才大略。只是庞涓怎么说也是一个兵家,一个兵家该有的,他都有着,不必别人相比。只是此时他们都觉得……失望。两人也不是傻子,庞涓说要用兵,说了韩国,说了齐国,更是说了楚国,却是只字不提赵国。赵国明明已经给北秦军打得半残了,又在卫国一事上向魏国挑衅,这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找死,不打赵国?他庞涓的眼睛瞎了吗?“如此说来,上将军的主张想必就是这上策了?”魏王罕见的认真。
“臣以为,先灭韩国方应上天彗星之象,方可根除魏国后院隐患。”庞涓心念一闪,抬出了西部彗星,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父王,”太子上前一步,正色拱手道:“儿臣在北秦曾以天象请教北秦公过,北秦公明言,天象自有定,虽然一些天象与人间有些微的关系,也不过是海上的潮涨潮落,就算是到顶了,也是天旱小事,与天下无大关碍,该发生的,无论怎么样尽人事,都是不能改变的。比如天要大旱,注意三年旱,不会因为人之自虐求雨而早降一滴之露,比如天要大雨,也是如此。天象之说,虽有成法道理,却与人间无关。”
“太子差矣!”庞涓在军国大计上从来不会对谁让步,更何况太子这种饭袋。但要驳斥这个酒囊饭袋,就不能回避天象,因为这正是魏国君臣振奋的根源。庞涓平静地说:“天象示兆,亦在人为。人为不力,天象可改。韩国正在蒸蒸日上,我大魏如何能坐而视之?世间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天象。臣再次提醒我王,这是大魏消灭韩国的一次良机,愿我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