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夜,宫门外灯笼挂了满满一街。同样的,各官宦人家的马车也将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头上红宝石雕琢的青鸾衔珠流苏簪随着马车的摇晃扫过我的脖颈,常年习惯了素净打扮的我今日被大夫人狠狠的下了功夫装扮。连大夫人压箱底的陪嫁羊脂玉镶金如意圈都妥妥的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如今这一头繁复,我竟觉得头都重了许多。特地请了城南华裳阁手巧的五位绣娘日夜赶工,才在前一日赶制出了这一套华服。里里外外足足套了五层,稚红使劲拉紧的腰带差点让我不能呼吸。
我由大夫人慢慢敷上胭脂,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得嘟囔“出嫁都穿不了那么隆重。”大夫人漫不经心的在我额头绘着花钿,“小七,我们是要面见圣上的,服饰不说要求多华丽昂贵,但是一定要得体,这样才不是对皇权的怠慢。”说罢又拿来了口脂给我抹着唇,“也正是因为有了衣裙钗环的约束,你的行为才会不自觉的放慢柔和起来。”我抿了抿唇上的口脂,嘴里弥漫开一股玫瑰的清香。“小七知道了,多谢大夫人。”
约莫一个时辰才将我装扮好,大夫人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仿佛在端详一个由她打磨的艺术品一般。夸赞着我的小七长大了,在京都里是数一数二的美娇娘。稚红也开心的附和着,我却在想这样的装扮一夜下来我的脖颈和腰肢得有多酸累,看来大家氏族的名门淑女,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马车停了下来,掀开轿帘后灯火通明的热闹照亮了我的眼睛。高高的宫墙上缀着看不到尽头的灯笼,将宫墙的朱红又添了几分。
我不自觉的想要四处张望,却被大夫人一声咳嗽拉回了思绪。连忙低头想起大夫人所说在宫中所行所言皆要处处留心,不可左顾右盼的坏了规矩。我恭敬的与稚红立于阿爹和大夫人后,一个红衣内官向阿爹行礼后,给我们带路。
听着那位内官和阿爹寒暄,似乎他是帝渊身边的内官总管李倡,因帝渊格外看重阿爹的功劳特派他于宫门内亲迎。
我看着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攒动着,暗暗想皇宫真大,已经行至一刻还未到第二道宫门,努力按捺着想要抬头四处环望的心。
终不知行了多久,听着丝竹管乐之声近了,飘飘扬扬似天外之声,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内官李倡与阿爹的寒暄也终于到了请将军入席,阿爹还未坐下周围便蜂拥而至祝贺阿爹凯旋之人。
阿爹摆手示意我和大夫人,我们便去了女宾席。
将将坐定下来,我的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来不及顾及妆面是否晕花,便看到了满目的华丽装潢。四根三人粗的蟠龙柱撑起了这栋宫殿,上面的傲龙怒目圆铮似将要爬下来。异国进贡的月影纱垂于两侧,绣上了燕岐王朝的万里河山。每隔一席矗立着两名宫仆,或倒酒,或添菜。殿内中央舞姬腰肢曼妙,似是骊国舞蹈。
稚红低头与我耳语,“小姐,皇宫真真富丽堂皇,夜幕已深,而殿内还犹如白昼通明。”我微微颔首,流水一般的菜肴已经上齐。可因衣物真的过于修身,这一桌的珍馐我竟无缘享用了。
忽而听见有人唤我乳名小七,朝左看去竟是与我交好的大理寺少卿之女梁云知。此刻的云知也满头珠钗富贵斐然,相隔略远,我冲着云知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小七,方才我问宫侍得知女席呈的是今年新酿的青梅酒,清甜可口。不妨举杯与我同饮,试试佳酿。”大夫人点头示意,宫婢将我的酒盏酌满,闻着便有青梅的清香。与大夫人同饮一杯后,她冲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夫人是让我自在一些。可这殿内人群嘈杂,令我眼花缭乱。
一曲舞罢,一道尖锐的声音想起“皇帝陛下驾到!宸妃娘娘驾到!”
席面中的人纷纷起身,行至席外依次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宸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低着头屏气,上次见到帝渊,噢不,是周渊叔叔还是八年以前。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帝渊,阿爹也还不是镇国大将军。而今匆匆八年过去了,曾经把我高举于肩只为让我开心骑大马的叔叔成了统一帝国的帝渊,威严不可侵犯,我竟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一抹明黄从眼前走过,随后的是一截紫色绫罗,坠着珍珠镶绣的边,在烛光下翻转出波光粼粼的炫色,是不可多得的毗罗国丝绸,相传一匹可抵万金。
“众爱卿平时,今日家宴,不必多礼。”周渊叔叔的声音与从前依旧,但是却没有当初拿着糖葫芦逗我开心时的亲和了,夹杂的是一股难言的冷漠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