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后, 席银真的不在琨华殿中。
宋怀玉亲自进来照看博山炉中的沉香,见张铎在阅奏疏,殿中因无人走动, 致使烟气不破,蜿蜒成画。送怀玉抽了个张铎换本的空挡, 轻声禀道:“陛下, 禁库司的人来了。”
张铎将奏疏扣合,习惯性地递向身旁,“席银,传送中书省。”
半晌无人应答, 只有碧纱上的浓荫轻轻摇晃, 门户开合, 偶见一丝熟悉的宫裳袖角,却不是席银的。
张铎这才记起,她在侧室里写《千字文》 。自讽一笑,反手将奏疏递向宋怀玉, 复了一遍:“传中书省。让内禁库进来。”
宋怀玉领命而出。
不多时,禁库掌理亲自捧着一木托进来,跪呈案上, 伏身道:“陛下命臣所寻之物,臣寻来了。”
张铎矮书, 就着书脊挑起木托上的缎盖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实金,并数支刀、凿、锥、扁、锤等镂刻之具。
“是西汉左夫人玺熔毁后的那一块?”
“是, 两汉时金印回库熔烧制度深严,虽因两汉败政时,多有遗散,但库中尚存的,都有明文记其来历,这一块啊,正是西汉越王左夫人的印玺熔毁之后所剩,因是女大人所用,就收了内禁院,十二年前,辗转到了臣的禁库,陛下一提,臣立时就想了起来。”
张铎放下书,“好,你退下。”
禁库掌理看了一眼托中的雕具,小心询了一句,“此金所造之印,可要在内禁苑内造册。”
“不必,是私物。”
掌理见此不敢多问,拱手再拜,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过了亥时,席银才从偏室过来。
她捧着一叠官纸,放在灯后,屈膝在张铎身边坐下。
陶案上有些狼藉,散着大大小小的金屑。
“坐朕的右面,不要挡着朕的光。”
席银这才看见张铎手中握着一只扁刃的刀,而那案上的金屑都是从一块实金上锉下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呀。”
张铎没应声,席银只好挪到他的右面,规规矩矩地坐好。
其实,那块实金已初见雏形,和她在那本金银图鉴里看到的金铎极其相似,只是要小很多。
“你……竟会雕这个。”
“锉金削铁。”
他说着看了席银一眼,“偶一娱兴。”
席银挽起袖,取了发髻上的银簪拨灯,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
“嗯……等你雕完,我再说。”
说着,她仔细地盯着张铎的手,弯眉笑了笑。
“笑什么。”
“没有,就是想起了些事,觉得……好像有意思,但又说不清楚。”
张铎没有逼问,席银却反而有了向他述说的。
“嗯……我这会儿可以说话吗?”
“可以。”
席银将银簪从新簪回发中,抬袖一面笼着耳后的碎发,一面道:“赵将军,常年披甲,征战沙场,我以前以为,他粗莽得很,想不到,他竟会送长公主殿下那么多软软的花。而哥哥文弱,却也和你一样,偶尔会用刀锉,镂刻金银。”
她说着,望向张铎手中。
“那你呢?”
张铎的影子落在玉簟上,如一滩翻倒了的墨。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稍侧身道:
“我什么?”
“你这样绝决的人,会不会也像哥哥那样,通音律,擅辞章,是一个温柔的男子呢?”
张铎抬起头,见那春雾氤氲的眼睛,此时正带着盈盈之态。
然而他却起不了怜惜之意,顺手抽起灯旁的玉尺,席银吓得忙站起身退了几步。
“过来。”
“……”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