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眯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卧铺床很窄,为了不挤着小琴,她轻轻转了个身向外躺着。
列车上很安静,乘客都睡着了,满耳都是铁轨碰撞的声音。
她一定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不想再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止是因为回去要做植物人,那个世界早已没有她留念的人和物,只有满满的不堪的回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五岁那年被送到孤儿院时的情形,所有的小朋友都躲着她,别人探窥的眼神里,转身就是关于她的闲话。
她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里,可惜她温暖的家,在经济大萧条中被冲垮了。
爸爸投资失败,最后孤注一掷,高利贷借款后高杠杆投入股市,结果血本无归,在跟妈妈激烈吵架后,爸爸精神崩溃,激情杀了她妈妈后自杀。
而她目睹了全过程,小小的五岁的孩子,生长在爸爸妈妈爱的温室里,却眼睁睁看着爸爸一刀一刀把妈妈捅死。
妈妈痛苦的想要伸手来抱住她的眼神,永远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爸爸妈妈吵架是因为她闹脾气摔了一只碗引起的,她想过无数遍,如果当时她懂事点不闹脾气,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吵架,他们不吵架就不会导致后面的悲剧。
她愧疚自责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一开始想要欺负她的孩子们,后来都不敢来招惹她,因为她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随时可能爆起,把人狠狠扎伤。
但在孤儿院,在这个集体生活的大环境里,像一只刺猬似的活着,只会导致自己被孤立被歧视被边缘化,结果痛苦的也只有自己。
等她慢慢长大,她开始懂得把身上的刺收起来,她变得温和世故,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讨好应该讨好的人,裹着一副假面皮生存。
因为她成绩好,人也非常聪明,渐渐的大家越来越喜欢她,但她知道,这些喜欢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因素,她没有知心朋友。
再后来,她开始跟自己和解,她家的悲剧来源于父亲的盲目贪婪和情绪失控,与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她和母亲都是受害者。
上大学后,远离了原来的生活圈子,她变得阳光,变得爱笑,对生活开始充满热情,但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出车祸后她变成了植物人。
她双手轻轻揉了揉脸蛋,手上的茧子剐蹭着脸,原主看着娇嫩,但有一双干活的手,满满都是茧子。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原主,为了自己。
第二天中午两点多抵达的广城火车站,广城离深城不远,这个时代还没有动车,短途火车也少,根本买不到票,叶昭早就想好了,坐长途汽车去。
八十年代末的广城火车站混乱的全国知名,人员往来复杂,小偷小摸特别多。
叶昭在火车上买了针线盒,她在半夜偷偷把两千多现金缝到两边裤脚上,她兜里现在只有一百多元做为零用。
姐妹两个跟着人流走到火车站出口处,出口的旅客很多,做生意的男男女女也多,有不少人围上来。
“买票买票,回收火车票。”
“靓女去哪里?坐车吗?”
叶昭一手攥紧斜挎包,一手牵着妹妹,直视前方,谁都不理,走得飞快,生怕走慢两步就被做生意的逮住机会给拽走。
按照指示牌走到了不远处的汽车站,赶上了14:30去深城的班车,外面太阳猛烈,汽车上没有空调,热得人都要爆炸了。
这个年代的人还没被夏日空调俘虏,对于这种炎炎酷暑似乎习以为常,车上多是其他地方来粤省打工的年轻人,脸上皆是掩盖不住的好奇和喜悦。
只有司机和售票员,拉着脸,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磨得,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广深两城之间还没有高速公路,汽车走的国道,在后世一个多小时就能到的距离,从两点半慢慢摇啊摇,摇到六点才到。
叶昭眯着眼半睡半醒,忽然听到售票员在喊:“准备证件过关了。”
睁开眼一看,外面灰扑扑的,这是到二线海关了。
叶昭是深城人,在她的记忆里,深城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和姹紫嫣红的勒杜鹃,她自小就生活在花园一般的城市里。
但此时,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只有低矮的楼房和灰扑扑的公路,连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挂满了灰尘。
故乡给了她太多不好的回忆,她内心是不愿回来的,但既然选择了回来,那就把以前的不愉快都覆盖掉吧。
“拿身份证和边防证下车过关!”
“除了本地人,其他的都下车过关!抓紧了!记住车牌号,等会儿在广告牌下面上车,要快点啊,我们不等人的。”售票员阿姨急急催促着。
小琴趴在叶昭膝盖上睡着了,叶昭手里拿着一张硬纸壳当扇子用,售票员见叶昭不动,不耐烦地吼道:“赶紧下车,别浪费时间。”
“不是说本地人不用下车吗?”
售票员阿姨打量着衣着寒碜的姐妹俩,以为叶昭是为了不下车在找借口敷衍她,“装什么本地人,等会儿被边检员轰下车,别怪车不等人啊。”
司机也不管她们,直接开车过关,在关卡处,边检员见车内有乘客,便上车查证件。
叶昭把户口本递过去,边检员看了一眼,问她:“身份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