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那里,已经闹开了。
小皇帝现在,也有十一二岁。这个年岁,放在寻常人家家里,也该是到了娶妇的时候。哪怕还没到汉人及冠,但该懂的,全懂了。
他没有和生母有太多的接触,说一句母子情缘寡淡,也正常不过,但人在宫廷长大,一个人孤零零的,时日一长,就算是那寡淡的母亲亲情,在心头上都被沾上了别样的滋味。
小皇帝坐在明光殿内,脸色苍白。一旁的郑常侍双眼瞅着,不敢放过半点。
“阿娘。”小皇帝捂住胸口,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早不记得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他御极的时候,不过四岁,到了现在,已经有七年了,生母如何,他记不住。但是生母在长安汤泉宫山陵崩的消息传来,哪怕没有任何的感情,他的心里,还是狠狠的痛了起来。
他没试过母亲的滋味,曾经他有保母和乳母,这两个不是母亲的女子,对他的照顾,比所有人的尽心尽力。但是元泓把她们也都赶走了,现在宫廷里就算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边的人虽然多,但小皇帝心里清楚,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元泓的耳目。
他八岁的时候,不经意发了一句牢骚。过了一日,元泓那里就来问,“陛下为何有此感叹?”
元泓问得和煦,瞧着样子似乎是和他谈论什么半点不重要的事,但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八岁的孩子,看着的的确确是不懂什么。但他自幼没了父母,身处深宫,比其他同龄人还要敏感几分。知道自己身边全是元泓的眼线,他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是皇太后驾崩的消息传来,他还是忍不住伤心。
哪怕没有见过,也记不得生母的模样了,但是皇太后到底是他的生母,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给了他命的人。
哪怕记不得,母子间还是有那么淡淡的一份情在。
这已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皇太后没了之后,他就真的是个孤儿,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阿娘,阿娘!”小皇帝捂住胸口,眼泪凝在眼眸里,过了好会,从眼眶掉出来。
他如今没有皇帝的权力,到了最后,竟然连最后的血亲也没有了。
“陛下……”郑常侍还想再劝,被小皇帝狠狠一眼看过来。
小皇帝心里知道,这个郑常侍,也是元泓的人,但是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你给朕出去!”
说完,他抬头看向宫院里的人,“还有你们,都给朕出去!”
宫人和中官们并没有立刻退下,他们的迟疑激怒了小皇帝,“都给朕退下!”
这么一声怒斥,终于那些宫人和中官瑟缩了下,低头退了出去。
宫门合上之后,小皇帝一个人嚎啕痛哭了一场,而后又在屋子里砸东西。
这些动静,小皇帝都没有想要遮挡,都被守在殿门外的人听了去。然后一点不剩的,直接通报到了元泓这里。
元泓听说的时候,正在东柏堂的屋子里,看手里的公文。
他正在处理水患,已经回复当地治水成果一事,听说小皇帝发了怒火,头也不抬,“他的脾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
崔珍颔首道,“陛下的年纪越发大了,也越来越对丞相,不满了。”
元泓淡然一笑,“意料之中。”
权臣和皇帝,从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元泓早就料到,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算天生胆小的人,都能被养出几分俾睨天下的气势来,更何况小皇帝的性子,和胆小懦弱没有关系。
不过这要办成大事,还真不是和小皇帝这样的。
“丞相打算怎么办?”崔珍问。
“看看吧,”元泓扬了扬下巴,示意崔珍看他案几上那些积堆如山的公文,“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劳烦你多费点精神。”
小皇帝好对付也好对付,说不好对付,那也的确不好对付。先帝唯一的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若是把他拉下来,都不知道要找谁来顶上。
“名正言顺四个字,还真是好。”元泓说着笑起来,“这痴儿,就算在那个位置上,荒唐事做尽,只要不把天给捅破了,那就是好好的呆在那个位置上。”
崔珍对元泓的抱怨,并不在乎,“大丞相,当年汉献帝,不也是名正言顺么。这世道,无恒强无恒弱,与其说名正言顺,不如说,只要有心。名正言顺又何妨呢?”
元泓摇摇头,“我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