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颜异不知道陈嫣回到大汉,就能更顺利地忘掉对方,颜守觉得更是无稽之谈。他现在每年冬天都要奉命去看看颜异,主要是确定一下颜异的状态,颜产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消沉下去。
颜守看到的确实不是一个消沉的颜异,他每天认真读书,学问越发精深。他很用心地生活,身体康健,一年到头常常连小病也没有…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在遗忘,事实恰好相反,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让记忆更清晰了。
别人不知道,颜守却是知道的…颜异这样生活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活得长长久久,至少比陈嫣活得久一些。对于他来说,现在活着本身就是最苦的,而他必须要接纳这些痛苦的东西。
自我折磨是愧疚的人很容易选择的路。
现在颜异就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一个可以踏上这样路的人,说什么终有一天会遗忘?真等到他能遗忘了,他的生命也就无所依凭了,说不定那是更糟糕的情况!
只是颜守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样子,不代表颜产也能理解,很多时候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家长。他对于自己的儿子是寄予厚望的,但他并不会试图去了解自己儿子的内心世界。
颜守排除着信件,心里其实是忧虑的…如果颜异突然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事情总有瞒不住的时候…说实在的,事情本身不会变得更加严重了。颜产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任务,也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就算不小心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能做什么。他会更痛苦吗?不会的。他会因此痛恨他的父亲吗?也不会。
颜异到底是儒家教导出来的学子,很多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无法去对自己的父亲指摘什么。
但是,在这件事里会里外不是人的是他颜守啊!
颜守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族长颜产,心里更隐隐畏惧颜异这个宗子。
这或许是当年的一些后遗症…有那么一瞬间,一次,或者不止一次,颜异是真的痛恨他,痛恨到想要杀了他——这并不奇怪,人的想法千奇百怪,一时有这种冲动再正常不过。
同时人也有自制力,有理智,所以这也只是颜异某一个瞬间的想法而已。
但颜守是真的被吓到了…颜异并不是一个凶恶的人,甚至连严苛都算不上,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害怕。可是作为这些年颜异生活状态的见证者,他始终无法安心下来——当他对待自己如此下得了狠心的时候,就无法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自制力了。
或许颜守的理智知道,他害怕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潜意识里,他是不能不害怕的。这大概是人作为一种动物,天性里的东西…与猛兽为伴,纵使知道这头猛兽通人性,并不会伤害自己,依旧会坐立不安。
因为有这样的忧虑,这个冬天他去到东莞县的时候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颜守来道东莞县的时候颜异并不在家,留守在家的老仆告诉他,颜异见今日的日头好,出门登山去了。
一开始的自我封闭之后,颜异偶尔会出门。不过他出门的地点依旧很有限,春天的时候他喜欢去城郊河边,夏天的时候则是周山上,他甚至在周山上买下了很小的一块土地,建了一座小楼,夏天的时候就住在那里。那段时间他就不会读书了,而是做和音乐相关的事。
秋天的时候最喜欢登山,冬天时候则是去图书室那边读一会儿书。特别是下雪的日子,更是常去那边!
如今已经是冬天了,但这几天日光很好,踌躇了几日,最终还是去登山了。
别人不知道,但颜守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颜异当年与陈嫣相识,很有可能就是在东莞县。而这四季活动,也是当年留下来的习惯!
他常常会觉得这样是不正常的…颜异的人生还很长呢,现在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人虽然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但是他的想法是无用的,颜异终究是这样生活了。
“那…那我便在家等昭明了。”颜守并不去颜异常去的那些地方,曾经有一次他去溪河边找颜异…当时颜异看他的眼神,他并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对于颜异来说,他是个真正不讨喜的人。别的也就罢了,只是那些地方,颜异是真的不想看到他踏足!
颜守选择在宅院中等待,到了暮色渐浓,颜异才从城外回来。见到颜守,他似乎没有一点儿意外,换下登山时穿的便利衣裳,只是轻轻颔首:“阿兄来了。”
“是…受伯父伯母的嘱托,为昭明你带了一些东西。”颜夫人担心颜异在东莞县日子艰难,每次都会送很多东西来。
其实不必如此,东莞县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这里属于琅玡郡,富庶繁华,并不缺少什么。只是颜异现在并没有太多物欲,实际上她送来的那些东西很多过于豪奢,颜异日常根本没有使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