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 暮光穿过门窗洒进大堂,说亮不亮,说暗不暗,就是隐隐约约说不分明…宋无咎自己是很喜欢这个时间的,一般人应该都会很喜欢这个时间,在漫长的时光中,人类都没有征服黑夜,即使有火光照明,也习惯于这个时间停止白天的工作,享受这个时候的一点儿悠闲。
这类似于冬日,受农耕生活安排,农夫将冬天当作是自己劳作了一年之后的假期,这个时候终于可以舒展舒展筋骨,理所当然地休息了。如果不用担心吃饱穿暖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冬日绝对是愉快的!
“公子…今日就现在货栈休息罢!”是一个婢女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宋无咎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这差不多是他的职业病了…平常在做丝绸生意的时候总是注意那些有‘潜力’的女孩子,时间久了他自然能从微末处看一个女孩子的资质。
从声音来看,至少这个女孩子学学唱曲,做个歌伎绰绰有余。
“嗯。”一个略微压低的声音跟在后面。
宋无咎看到了说话的女子,是一个已经十五六的婢女,生的极为出色。最关键的是,浑身没有一般婢女的唯唯诺诺,也没有普通人家出身女郎的小家子气。爽快大方,眉目开阔。
这种婢女,就算是大家族内,也是主人身边十分倚重的了吧…不是这样,培养不出这种气度!
这个念头只在瞬息之间,同时他的眼睛也看到了婢女身边那个做了回答的‘男子’。因为他走在内侧,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宋无咎还有些看不清,但跨进门之后整个人就领先婢女一步了…宋无咎这下能看的很清楚了。
来的人乍一看是一个年轻公子,身穿一件豆绿色袍子,头发束起,戴着一枚小冠。小冠很是小巧,但中间镶嵌了一颗蓝宝。
行走之间袍裾翩飞,自有一股洒然的气度…不能用富贵来形容,只能说贵气流泻,爽朗清举,眉目精彩了!
宋无咎行商多年,见过不少人,其中不乏出色的,但这个人能在自己见过的人里数第一!
有的人就是这样,站在人海茫茫里其他人也只能看到他,显然眼前这个人就是了。宋无咎下意识地只看着对方…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对方应该是个女郎,只不过是女扮男装而已。
然而这就更让人意外了,这种气度男子中也是再未见第二个,女子中更是罕见,一时之间他都有些惊怔了。
之间那女扮男装的女郎站在货栈管事所在的台前,将自己的身份文牒、通关文书之类的东西拿给对方看。管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道:“公子这倒是无错的,只是公子带了这许多人、许多车马,有些…”
其实管事也看出人是在女扮男装了,但是看那些文件全都做的天衣无缝…说实在的,虽然偶尔能见到文书造假的,但造假成这样,假的比真的还真,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相反,车队人数问题还真是一个可以挑剔的点。
如果是交通号自己的生意,就算是人再多、车马再多,货栈肯定也是要想办法安置的。但这偏偏不是,按照规定,这种非交通号自己人的投宿者,在各方面都是有限制的,超过限制就只能恕不接待了。
那女扮男装的女郎却不慌不忙,拿出了一封印信,道:“先生瞧瞧这个,可否通融?”
管事半信半疑地拆开一看,愣了愣,立刻换了另一副面孔。之前也很和气,但和现在的热络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只听他道:“可、可!自然是可的!原来是自家人,公子该早说的!”
立刻喊住伙计:“多多烧些热汤来,给这位公子安排后院最安静的屋子!”
说着也不去盘问什么了,低头在登记用的竹简上纪录起该登记的内容。这一会儿,那女郎只能等着,于是百无聊赖,一只手臂抵在台子上,与一旁的婢女低声说着什么。
她说的不多,旁边的婢女说得倒多一些,婢女说的时候女郎似乎在听,又似乎在走神——宋无咎挺了解这种状态的,这是舟车劳顿之后人的自然反应,疲劳、精力不集中什么的。
这种疲劳体现在其他人身上往往会显得萎靡不振、有些狼狈,但是在这位女郎身上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当她微微垂着头不说话,注意力也完全不在说话人身上的时候,体现的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淡。
这种漫不经心和她本人是相得益彰的…就如同那些最顶级、最珍贵的宝物从来都不会是亲切的一样,她呈现出来的也是一点儿都不好相处的的样子,仿佛山巅一捧晶莹雪,碰不到,碰到了也只能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