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山的弟弟都有了孙子,他还是独身一人。二院副院长著名肝胆外科专家樊宁川和林宁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们不同姓。樊院长随父姓,他的父亲很有名。
樊院长请哥哥来参加孙儿的满月宴。
樊院长小时候对自己的哥哥既羡慕又崇拜,因为哥哥个子高很健康打架也厉害。他好像从小就比自己的哥哥胆子小。他小时候被大孩子打,都是他的哥哥帮他出头。他哥哥打架很拼命,以至他被人欺负,报出哥哥的名字,也能让人忌惮。他哥哥在外面挂了彩回去,偷偷洗了脸,老老实实地坐在钢琴前弹琴,因为弹不够两个钟点,他的父亲就要发怒了。
他哥哥虽然在外面打架打出了名声,但在家却和他一样的害怕父亲,父亲对哥哥的教育具体到每一个细节,见了长辈不摘帽子都是要被教训的。他父亲号称学贯中西,所以他的哥哥就要受中西礼仪的双重考验。
哥哥和他不一样,每一天的日程表都被父亲贴在墙上,提醒着每时每分应该干什么。哥哥不仅是父亲的儿子,还是父亲教育的试验品,他不去学校,而是在家接受父亲的教育。父亲教不了的学科,就请朋友来教,父母朋友们都是教大学生的,因了父母的面子,来教一个小学生。他当年很羡慕哥哥不用去学校,哥哥也很羡慕他的自由,经常趁着去其他老师家上课的当儿,偷着爬树下水和别的小孩子一起钓鱼,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打。每当这时,他们的母亲就会出现,一边骂哥哥,一边掩护他快跑。哥哥和母亲配合默契,大多数时候哥哥都能成功逃跑。他父亲生了气,抱怨母亲:“你这么惯着他,咱们的家声早晚毁在他手里!”
他哥哥对父亲的敬畏一直持续到父亲坚持和母亲离婚,本来是两个孩子都归父亲的,但他哥哥坚持和母亲搬了出去。父亲离婚后,林宁山就改了母姓。
满月宴当天,林宁山的礼物到了,人却没到。婴儿的曾祖父看着空缺的座位,叹气道:“他这真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樊院长安慰父亲:“哥哥有工作要忙。”然而他也知道这安慰很没有说服力,自父母离婚,父亲娶了他的学生后,哥哥就没联系过他的父亲。上一次彼此都知道的见面还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哥哥一手安排完母亲的葬礼,就出了国,一去就是二十年,再回来一见面差点儿认不出。
林宁山自回国后,每年的寒暑假都要被工作填满。这一年的暑假,他定制的b型房车交付,他推掉了所有工作,准备把他的国家走上一遍。他本来是准备一早出发的,但出发的前一夜,他又失眠,这一次他没吃安眠药,而是跳进了他刚到手的车,在夜里就出发了。
连续开了六个小时,天才大亮,途径一家小店,店门口的小黑板写着菜单,他看到上面有红糖芝麻花卷,便进了小店。他第一次吃糖花卷,还是当年下乡的时候。后来他也吃过几次,都不如第一次吃的,大概是他再没像当时那么饿过。他把花卷掰成两半,送到嘴里吃了一口,甜得几乎要呕出来,最后他还是就着粥把整个花卷吃了下去。
他想起曾经给他做糖花卷的人,现在她也应该三代同堂了吧。
老板娘捕捉到了明蕙脸上的一丝惆怅,劝慰道:“他要想找你,明天还会来的。”
不会了,明蕙心里想。她没买布料就掉头往外走,现在打车回去没准还来得及。她在街边,看着来往的车,寻找能载她回家的出租车。看了好一会儿,她放下了时刻准备招车的手。现在网约车太普及了,出租车反倒罕见了。这个世界对她是新的,可她对于这个世界,太旧了。她和林宁山认识的时候,还不知道出租车是什么。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她结婚后,林宁山给她来了信,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堆复习资料。他好像忘了她没上过学的事实,让她努力准备高考。收到信的第七天,她终于写好了给林宁山的回信,信上说她结婚了,她的丈夫待她很好。过了些日子,林宁山又来了一封信,祝她新婚快乐,又说结婚和高考并不矛盾,让她好好复习,需要什么随时给他来信,同时寄来的还有两袋奶粉一块毛毯一块布料,作为给她的结婚礼物。
明蕙在每天劳作洗衣做饭之余,利用一切时间看林宁山给她的书,她没上过学,虽然扫了盲,但自学于她是很有难度的,恰好她当时的丈夫陈至展是镇上的老师,遇到不会的,她向他请教,陈至展对她说“你把家务搞好了就行,看这些干什么,你不会我也不嫌弃你。”明蕙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得感动,好像他有资格嫌弃她却大人有大量不嫌弃她一样。她依然每天看书,只不过不再向她的丈夫请教。她的婆婆见明蕙每天捧着书看,对着儿子笑话明蕙“一个半文盲,装起文化人了,真有文化的也不像她这样乔张做致。看来还是咱们家的活儿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