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汝述走出皇宫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正月里的夜风,虽然没有冬天那么冷,却也凉凉的。
“老爷,您上轿吧,天黑了,您这要走回去也不太方便吧?”
一旁的下人,已经劝赵汝述好几次了。
无奈自家老爷,今日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始终不愿意上轿。
就这么在临安的大街上,要熘达着回府。
大朝会过后,所有臣子都回去了,跟此次江陵战斗相关的人员,忙着去处理自己分内的事情。
史弥远一系的核心人员,则聚集在他的府上,也一直到天黑了才散去。
单单赵汝述被留了下来,带进了“福宁宫”。
奇怪的是,官家却没有出现。
用老太监的话说,官家下朝之后有些疲惫,就先睡下了,让赵尚书等一会儿。
等就等着呗,谁让人家是官家呢。
茶水、点心、时令水果,甚至还给他四菜一汤上了桌御膳。
熘熘地等了三个时辰,当赵汝述实在没有耐心的时候,才被通知官家起床了,要召见他。
等来到御书房的时候,赵汝述发现,官家竟然在一处蒲团上打坐。
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像是留给自己的。
“坐吧,六哥。”
“六哥?”赵汝述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这无缘无故的,官家怎么叫了自己的排行?
赵汝述在家里排行老六,论辈分跟官家同辈,论年龄却要比赵扩还要大上两三岁。
可是,这么多年了,赵汝述还是第一次听到,官家这么称呼自己。
“官家,老臣不敢。”
“哈哈,有什么不敢的?今日没有什么君臣,只不过是我们两个赵氏的老兄弟,随便聊聊天罢了,快坐下吧。”
官家倒显得格外的亲切与随和,真的像聊家常一样。
问了赵汝述的身体状况,家里的情况,孩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后来,甚至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跟赵汝述,探讨了到两湖劳军的细节和程序。
这些小事,是你一个官家该来操心的吗?
全程几乎都是官家在讲,赵汝述在听。
赵汝述从来没有想过,官家居然这么关心军旅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官家居然这样的健谈。
一直到老太监进来掌灯了,官家的谈兴才稍稍减弱。
最后,赵汝述离开了皇宫。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今日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来。
或者说,他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猜测。
“六哥啊,你到底也是赵家的子孙,如果愿意呢,就多关照一下默儿吧——”
临出门的时候,官家突然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赵汝述却如遭雷击。
都不知道,自己迈的哪条腿,走出的丽正门。
一路上的夜风吹着,也无法让赵汝述的心,完全冷静下来。
“默儿?官家说的是“郭默”,还是多年前“去世”那位七皇子啊?”
“这还是我了解的官家吗?原来,官家一切都智珠在握啊!”
赵汝述想通了此节,快步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到了家里,顾不上吃饭,就直奔书房,并让下人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叫过来。
赵汝述的大儿子赵成宪,今年三十二岁,中人之姿。
跟着他一起,在刑部谋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虽无大的才干,做事也算兢兢业业。
小儿子赵成宇,是赵汝述第四子,虽是妾室所生,却深得他的喜爱,一直带在身边。
今年刚刚十八岁,尚未出仕,却酷爱武艺,尤其喜欢弓马战阵,梦想
着有朝一日能够跨马横枪,为大宋征战沙场。
“爹爹,您找我们?”
等两个儿子来到书房的时候,赵汝述已经写完了一封书信,并封装了起来。
“儿啊,为父有些事情要嘱咐你们一番。”
“此次受官家所差,为父要到两湖军前劳军,估计过两日就走。宇儿不是一向喜欢舞枪弄棒吗?这次就随为父一起去吧,也好到军中见识一下。”
“太好了,爹爹,您终于答应让我从军了,上次您都不让我去参加“武举”。”
赵成宇到底年轻,又是赵汝述的老儿子,在爹爹面前倒是少了分拘束。
“宪儿,这里有为父的一封书信,等为父离开临安一个月之后,你再把这封信亲自送到皇宫去,交给官家。”
“如果官家要问,你只说为父所为,完全是因为溺爱小儿子,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军中,其他的就一概不知。”
“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这封信是为父提前交给你的,到时候就说,是刚刚收到。”
赵汝述的话,让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二人也没敢继续深问,只好拱手应诺,就先告退了。
“会之,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已经过了二更天,史弥远的书房,居然还亮着灯。
在烛光的闪烁里,史弥远和薛极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不知恩相问的是哪方面?”
薛极难得有些拘谨,今日朝堂之上,自己算是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失误,错判了官家的反应。
“比如官家、比如赵汝述,或者比如那个郭默?”
一如既往地端着茶碗,仿佛一直就用的原来那一个。
“恩相,以老夫看来,官家只不过是恰逢其会、顺水推舟而已,说得不好听点儿,他是无力控制,干脆就越乱越好。”
“至于赵汝述,这一点儿恩相也可放心,整个大宋朝,宗室之人做官的道路是最艰难的。”
““宗室升迁不得过侍从”,这已经算是祖宗成法,他应该清楚自己所处的境遇,不敢造次的。”
“而这个郭默嘛,虽说的确是个惊艳绝绝之辈,但无论怎么说,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棋子而已。恩相更应该关注的,是他背后的那位“燕王”殿下才对。”
““燕王”?会之觉得此人真的存在吗?”
这个话题,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讨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