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京城可没房产中介,甚至没有商品房的概念。
几乎所有人的住房都依靠组织分配,有承租权,但没有产权。
如果非要购置房产的话,那只能碰运气。
这几年有部分人曾经被抄家的资产陆续返回了,其中也包括自家的房产。他们之中有人想把房子卖了。
只是这种消息都是在私底下传播的,也没谁会在报纸上登个广告,说出售房屋之类的。
所以,他们只能先在宿舍安置下来,后面再慢慢打探。
现在的农大在马连洼的旧校址,之所以用旧这个词,是因为两年前农大还在河北呢。
当年备战备荒,国家是真的全面做好了打仗的思想准备。不仅大量城市人口包括知青在内以下放的名义疏散去了农村,还有大批高校往西北方向内迁。
其中农大就在1970年迁往了陕西,还曾经改名为延安大学。
因为办学条件太差,连基本的电力也没办法保证,别说正常上课了,教职工的生活也保障不了。当地疾病肆虐,加上营养不良,大批教职工得了克山病,孩子生了大骨节病。
人适应不了,动物也水土不服。从北京千里迢迢运过去的种禽种畜大批死亡。老教授看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就这么没了,头发花白的人直接当着学生的面嚎啕大哭。还有人在烧荒时,不幸遭遇火灾罹难。
实在无法忍受的教职工开始携老携幼,想方设法投奔在北京的亲友。一时间,整个学校直接陷入瘫痪,眼看就要散了。
后来在□□的主持下,农大又搬去河北,改名为华北农业大学。直到两年前,这片旧校址还驻扎着国防科委的部队,后来好不容易经过协调,总算把学校又要了回来。
当然,这个要的过程也相当艰难,双方光桌子就不知道拍坏了多少张。还是□□发话,部队才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同意把校区退给农大。
之所以如此别扭,是因为他们也没地方呆着。北京城到处都缺房子,各家机构都在想方设法找办公场所。
公家单位都如此,何况等着公家分房子的私人呢。
所以他们想在北京城落脚,有个自己的窝,真的得碰运气。
陈立恒看着面前的农大,追上前跟田蓝开玩笑“幸亏咱们是1980年才参加的高考,如果是第一届考生,估计就没办法在同一所城市里上大学了。”
田蓝也心有余悸,因为她这人特别讨厌搬家。每次搬家,她总要丢点东西,感觉很不舒服。
她看着校园里昏黄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好歹还在。”
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沧桑,遭遇了怎般的磨难,只要还在,就有发展的希望。
“走吧。”陈立恒拎着大行李走在前面,“咱们去碰碰运气,要是不行,学校不还有招待所嘛。”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
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全国各地进京的火车什么点都有,学校为了方便新生报到,大晚上的,新生报到处也有老师值班。
看到有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过来了,正在打毛线的老师立刻放下手上的毛活,接了学生递过去的资料,开始认认真真地核对身份。
据说这两年出现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后来被戳穿了,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大家都很谨慎,就怕把李鬼当成了李逵。
老师仔细看完之后,才拿出一张表格让田蓝填写自己的信息。
田蓝挺好奇1980年的大学学费的。
她以前听说过很多版本,有的说不要钱,有的说要几十块钱,不过生活补贴可以抵消。但生活补贴具体什么时候发,又有不同的说法。听说还有人因为钱不到位不得不放弃上学的。
到她这儿,老师没要她交学费,只让她掏了20块钱买铺盖。
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两张床单,两副被套,外加枕头和枕套。
摸着良心说,这个价钱当真实惠,而且还没要她的棉花票和布票。
要知道赵家沟的大队会计娶媳妇的时候,光是铺盖就花了整整50块,还不含那些想方设法换来的票。
陈立恒赶紧掏钱包。
自从上回田蓝在火车上遭了扒手的道,她就有点心理阴影了,不敢在身上放大钞票。
陈立恒就顺势接过了这活。他分析了,现在一般家庭都是女同志管钱,小偷看他们两口子坐火车,估计也会认为钱在田蓝身上,不会特地搜他的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猜中了,还是他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偷不敢下手。反正这回他俩运气不错,没再被小偷成功光顾。
不想老师的动作更快,已经数出了24块钱给她“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补助。以后这个钱,每个月班上会发。你收好了,不要掉了。”
得,一进一出,田蓝不仅不用花钱买被褥,还白得了4块钱。
老师又掏出一沓粮票,同样推过来“这个拿好了,不要弄丢了,不然会饿肚子的。你们女同学如果吃不惯粗粮,可以拿粗粮票跟男同学换细粮票。他们胃口大。不过,要适量,粗粮也很有营养,粗细粮搭配对身体好,也能吃饱肚子。”
田蓝赶紧应下。
看来传说的真没错,这个时代上大学的确是国家包办。什么都给你想到了,只要你埋头好好学习就行。。
陈立恒让田蓝把补贴收好,直接拿起学校发的被褥就要送她去宿舍。
帮忙接待他们的男生赶紧喊住他“同学,你也顺便报到吧,别跑两趟了。”
陈立恒笑了“我是国防大的,今天是陪我爱人过来报到。”
那男生原本要帮田蓝拿学校发的搪瓷脸盆呢,闻声立刻缩回了手。他送两人去宿舍楼,到了楼下,只指了方向,也没继续跟上去。
陈立恒看对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写满了,垂头丧气。
他快乐死了,偷偷跟田蓝咬耳朵“完了,我好像犯错误了,我把献殷勤的人给吓跑了。”
田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还挤眉弄眼呢,他就是故意的,真无聊。
陈立恒却乐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嘿嘿嘿。
帮田蓝打扫宿舍卫生时,他还唱起了歌“我是快乐的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走腔跑调的,真让人无脸。
田蓝都听不下去了“这是儿歌。”
一把年纪了,大爷,你能不能不要装嫩?
陈立恒嘿嘿笑,大言不惭“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地扫过了,桌子抹过了,床也清理的干干净净,铺上了被褥。
当然,用的不是学校新发的那套。那个还没洗过晒过,可不敢直接睡。
床上摆着的是他们千里迢迢从赵家沟背过来的那一套。
虽然听上去挺傻的,可他俩谁也没上过这个时代的大学呀,压根搞不清楚学校究竟会哪些东西。又怕北京冬天冷,学校宿舍又没暖气,人会冻的吃不消,索性把铺盖全背了过来。
崭新的呢,都是在赵家沟做的,去年刚说的新棉花。当地有人织土布,虽然粗糙些,但不用布票,做床单被套还行。
陈立恒坐在椅子上,看田蓝从上铺下来,就呆呆地瞅着她不吭声。
田蓝抬手看了眼表,赶紧催促他“快点吧,时候不早了。”
陈立恒却伸手搂住了她,把人抱得紧紧的,声音闷闷的“咱们要分开了。”
田蓝好笑“还在北京城里呢,等礼拜天,我去学校看你不就行了吗?”
陈立恒还是委屈“我说再也不要跟你分开的。”
一天都舍不得。
田蓝都想翻白眼了“你去外面出差的时候,不也一跑就是好几天。”
“那不一样。”
哎呦,有什么不一样?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矫情上了。
田蓝踮起脚尖,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好了,乖,赶紧回去吧。”
结果这人却腻歪上了,黏黏糊糊的,非要接着亲她。
天地良心啊,他俩在火车上沤了这几天,又这么一番忙碌,大汗淋漓的,身上的味道接近于绿肥。他怎么就不嫌臭呢?
陈立恒闷闷地笑“不臭,很香。”
田蓝瞪眼睛“你当是霉豆渣呢?越臭越香。”
他笑出了声“我就好这一口。”
两人还在腻腻歪歪,外面的门敲响了,传来男生说话的声音“田同学,你睡了吗?”
听声音,又是那位徐同学。
陈立恒瞬间气场变了,进入战斗状态,出去开门前还整理了下仪容,务必以最好的姿态面对其他雄性生物。
门一开,他展现出标准的微笑“徐同学,你有事儿吗?”
戴眼镜的徐同学抬起了手上的暖水瓶,一板一眼道“开水房已经关门了,我怕田蓝同志没水用,先借你们一瓶。”
跟在徐同学身后的舍管阿姨则满脸狐疑地看着陈立恒“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走?这是女生宿舍。”
陈立恒赶紧解释“马上就走,屋子这么长时间没住人,灰尘太大,刚收拾完。”
徐同学倒是关心了他一句“你现在回国防大吗?估计没公交车了。”
陈立恒苦笑“那就在招待所对付一晚,明天我再回校。”
没想到徐同学十分大方,主动邀请他“别浪费钱了,招待所5块钱一晚呢。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宿舍睡一晚吧。我们宿舍有空床。”
陈立恒虽然没真正意义上缺过钱花,但实际上是个相当勤俭节约的人。尤其对自己,只要有地方能躺着睡一觉,那不花钱肯定是最好的。
他立刻笑容满面地答应“太好了,那就麻烦徐同学你了。等我一下,我拿好行李就跟你走。”
他关上门,快步跑回头,小声叮嘱了一句田蓝“一会儿把门插销给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