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恒等不及田蓝给他送钱。
他要先打电话回向阳公社,然后再由向阳公社的喇叭通知到赵家沟,田蓝才能得到消息。完了她还得想办法把钱送到县城来。
如此折腾一圈,估计今晚钱能不能到位,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
陈立恒都觉得一辆拖拉机太少,起码各个生产队都有一辆。除此之外,还要有公共拖拉机,就像公交车一样,定时发车,好歹能把大家送到县城来。
他等不及,索性将主意打到宋清远头上。5块钱一只显像管,必须得今天拿走啊。
老陈同志当了一辈子的将军,气场全开始时,都不用张嘴,单凭眼神便让宋清远稀里糊涂地主动提出:“别磨蹭了,不就是1500块钱吗?这钱我先出。回头你还我。”
待到他交出了存单,看着那一大堆显像管,他就傻眼了,可怜巴巴地抓着陈立恒的胳膊,死死盯着对方:“老九,你可得尽快把钱还我。这是我结婚的钱!”
什么喜糖、喜酒以及办宴席,对了,还有给新娘子的手表,都要从这钱里出。
陈立恒好笑:“喜酒、喜糖我包了,电视机也送给你。我还能给你弄个有穿衣镜三门橱衣柜,还要啥家具都给你打好了送过去。办婚宴时要的蔬菜和鸡蛋还有咸肉以及香肠,我们给你备上。加在一起就抵这1500块钱。这买卖你划算吧?”
宋清远在肚子里算了回账,满脸严肃地强调:“还有手表,起码得是121块钱的上海牌全钢手表。”
陈立恒捶了他一把:“美不死你吧?你能弄到手表票再说。”
他们不敢耽误时间,提了货就暂时放在宋清远的宿舍,然后又跑去城东的旧货市场,继续淘剩下的元件。
这回他们运气不错,从中午跑到晚上,总算把所有需要的元件都找齐了。剩下的就是要多少货的问题。
陈立恒原先想先少量进货,试制成功之后再扩大生产规模。但显像管的事打破了他的计划,他怕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干脆来把大的,将人家有的电子元件全收了。
当然,他没那么多钱,只能先交定金,等回头拿了钱再把货都取走。
宋清远都惊呆了,满脸认真地看着他:“老九,你跟兰花花不打算过日子了吗?”
这么多东西呀,那可是大几千块钱。
万一电视机做不好,或者做好了卖不掉,后面的日子他们准备喝西北风吗?
陈立恒涌到脑子里的热血稍稍退下,也生出了担忧,这还强撑着:“这有什么,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还怎么做事呀?”
打仗就那样,从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那你就不打吗?该打的时候还得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宋清远说不过他,只是强调一点:“反正我的电视机、收音机还有喜糖喜酒喜宴跟家具,外带手表,你都得包了。”
瞧这家伙的疯魔劲儿,他是不敢指望下个月能拿回他的1500块钱了。
好在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他手上又有点活钱。把这些大头解决了,剩下的他只能自己凑合了。
陈立恒白了他一眼:“我至于贪你那三瓜两枣吗?”
当着外人面,他口气大的很。
等回到赵家沟,跟田蓝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发愁了。
当家才晓得柴米贵呀,这一出手差不多一万块了。万一到时候电视机做不好,做好了又卖不出去,那可真要砸在手里了。
电视机不是糖和酒,几毛钱也能尝尝味道。几百块钱的开销,对全国老百姓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更别说这里的社员了。
电视机也不是拖拉机,虽然后者更贵,一台要几千块。但拖拉机有产出啊,无论耕田还是拖货,都能哗哗地挣钱。
电视机就是个享受的奢侈品,满足大家文化娱乐需求而已。眼下,大家的物质生活水平已经足够承担这样的享受了吗?
陈立恒越想越忧愁:“现在全县的大队都没几个通电的,最多到公社这一层级。一个县也就13个公社,最多能吃下13台电视机。我光显像馆就买了300个。”
实在太猴急了。
田蓝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间好笑。
除了筹建军工学校那会儿,这人几辈子也没愁过钱吧。
她笑着安慰他:“谁说的?胆子放大点,想想电视机主要销售对象是谁?”
陈立恒不假思索:“学校,这个单位,还有电视大学。”
田蓝真想揉他的脑袋瓜子,当年他到底是怎样混上祝融将军的称号的?又是被怎样捧上神将的神坛的。
就这转不过弯来的脑回路,实在叫人犯愁哦。
“你还没开始做的电视机,第1个预定顾客是谁?”
“宋清远啊,他还掏了1500块钱投资咱们的货了。”
田蓝谆谆善诱:“宋清远为什么要买电视机?”
陈立恒不假思索:“因为他要结婚啊。”
田蓝无语之极,你还知道答案啊?这不就结了?
“你忘了,咱们离开上个世界之前,结婚三大件叫啥?电冰箱、电视机还有双筒洗衣机。现在这个时代,结婚三大件也从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往新三大件过渡。要结婚的新人,正是购买电视机的主力军。”
陈立恒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
在上一个世界里,60年代末期,我们就有自己独立自主的电视生产线了。到了70年代,电视机逐步走向千家万户。新婚小两口,小家庭必备电视机。
看他身体松弛了些,田蓝再接再厉:“那你还愁啥?宋清远的经济条件在县城他们那一拨人也就是平均水平。他都愁买不到电视机,还怕其他人不想买吗?只要电视质量好,绝对不会愁销路。除了要结婚的人之外,一般的工人以及干部家庭难道也不想要电视机吗?双职工攒几个月的工资,捧一台电视机回家,什么相声小品曲艺杂谈电视剧唱戏,啥都有的看了,不比光有声音的收音机强吗?”
陈立恒愈发松弛。
的确。
上辈子他自认为是个对娱乐享受活动不太感兴趣的人,不照样自制了一台19寸的彩电搬回家,兴致勃勃地拉着田蓝一块儿看嘛。
想到这事儿,他又有点委屈了:“你都没发现,那是我做的电视机。”
田蓝哭笑不得,想说你又没讲,她是会注意这些的人吗?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决定好好哄哄这老头。
年纪越大越别扭,矫情!
她煞有介事道:“那不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吗?一点儿也不像手工制作,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厂出来的名牌货呢。那个月我还问了你警卫员,生怕你把钱都花光了,没钱吃饭。”
陈立恒这才心里舒坦,扭扭捏捏道:“做的不怎么样,头回做,啥都得摸索着来,又报废了不少元件,做的不够好。”
田蓝憋笑憋得够呛。
难怪人家都说老小孩。这家伙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傲娇起来了。
她抱住人的脑袋,狠狠地“吧唧”了一口,语气坚决地肯定:“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没想到陈立恒也抱住她,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黑夜中,都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配合着他饱含鼓励的声音:“你也做得很好,请继续加油!”
喂,咱们刚才好像在认真地讨论严肃的工作问题。你手现在放哪儿呢?还能不能好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显然是谈不下去了。
大西北的春天来了呀,即便夜晚降温,窗外寒风呼啸。但浓浓的春意还是如同岩石下的小草,顽强地冒出了嫩芽,越长越高。
田蓝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晕晕乎乎的,一时间觉得自己陷在云端,一时间又怀疑坠入大海,抬眼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等到她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还有些恍惚。
秀秀她妈过来敲门,询问她的意思:“兰花花,咱们今天继续种柴胡吗?”
“种!”
田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够呛。
昨晚实在太疯了,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的觉。
她怕屋外的人听不到,赶紧爬起床到门边说:“继续种,咱们把这片林地全都种上。”
隔着门板,秀秀她妈听到田蓝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呦,你这是受凉了吧?赶紧上床躺着。一会儿我给你煮点大蒜水过来。”
田蓝尴尬,赶紧解释:“没事儿,我晒晒太阳发点汗就好了。”
真让她在床上躺一天,她会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
她一边啃锅里留给她玉米面饼子,一边在心中发狠,陈立恒这家伙,等晚上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他。
她喝了碗热水,叼着饼子就出去找中药材小组的社员,好跟人一块儿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