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时候,闭上深不可测的眼,那料峭的寒意才会褪去,比女人还要蜷曲纤浓的睫毛覆盖下来,使他多了一些年少的羸弱温柔。
阮木蘅细细看着,不由心里一叹。
她记得以前他平素里也会笑的,虽然不多,但很清澈温和,以前他们关系也很好,不像现在这样相看两厌。
她是罪籍身份充入宫中为奴,最开始分到皇子们读书讲学的承明庐做洒扫,机缘巧合下被如今的皇太后以前的景焻帝的皇后娘娘要到翊坤宫当差,并做六皇子景鸾辞的侍读,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二岁。
她还是个笑容憨甜、不具心机的丫头,而他已经颇有少年人的持重老成,平日里经常因为读书写字的事教育她,罚她抄写一遍遍的《老子》《德经》,但是私下却很照拂她,免去了入宫来挨饿受冻的悲苦生活。
如此乐悠悠的状况,直到她十三岁那年发生了改变,她开始为坤宁宫皇后娘娘办实事,最紧要的一桩,就是去冷宫给因为疯魔被幽禁的绾嫔送饭食。
直到那时,阮木蘅才知道原来中宫皇后娘娘并不是六皇子景鸾辞的生母,他的生母是绾嫔,在他十岁那年发疯了被打入冷宫,随后他便被先帝送予皇后代养,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从知道真相起,她便有了心计,开化地理解为何景鸾辞和皇后之间不亲密,为何他们互相防备,又为何有时她提到皇后便换来他的厌恶,以及他有时莫名其妙的忧郁和孤独。
但彼时的阮木蘅不敢违背皇后的意思向她提起绾嫔,提起她的差事,这无端加剧了她的忧愁,时时惧怕着哪天因为这件事和景鸾辞闹崩。
而状况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煎熬到她十六岁那年,景鸾辞被立为皇储入主东宫的那天,同一日冷宫的绾嫔也殁了,死掉的原因是她亲手送去的那一碗加了附子毒的饭。
那一夜冷宫中时时疯笑的声音终于静寂了,而远处太极殿摆宴,祭天祭祖,贺庆郢朝有了继承大统的皇储,一宵的歌舞升平,直到夜间群臣散去,在残留的灯红酒绿中,景鸾辞跌跌撞撞地从正殿前来,一身酒气满目通红地立在在太子宫的下人偏房里,字字泣血地问她,“我原本以为你对她好,却为何要杀死她?为何要辜负我?”
一句话,阮木蘅所有的担忧成真,原来他全都知道,知道是皇后抢了他,也知道她一直监察着冷宫,更知道那一日的饭食是她喂下的。
年少的感情在那一刻分崩离析,景鸾辞一遍遍地问着,在她无可辩驳中失望伤心愤怒,极夜中撕扯下她的裙裳,忿恨地强幸了她。
那一夜后他们再不相见,乃至她三月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六神无主地去找他,他只是从书案上平淡地抬起头,残忍地哂笑着说,“谁知道是哪个的野种?你向来和四皇兄关系好,是不是他的?”
然后赐了一碗剧毒的堕子汤给她,她绝望地问为什么,而他只有一句:“你不配。”
最终幸好是阮木蘅命大,就像那四处缠绕的蘅芜,一线生机便能生长,缠绵病榻半个月,硬是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