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大姐姐啊。”她笑了,“你不会忘了吧?”
刚毕业那会儿,他们在同一个设计组工作。容靖刚搬出父亲的公寓,不愿再向父母要钱,高昂的租金、快节奏的工作、乐队解散,每一件事都像头顶的乌云,还有不知所踪的陈嘉策。莎莎刚结束一段恋情,就这么花枝招展地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一段荒唐的日子,每周六约会,结束后并排躺在地上。莎莎一边抽烟一边聊自己,从高中开始的男朋友、第一份工作、家乡那段穿过高楼的轻轨。容靖躺在边上,想一个找不到、抓不住的人。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陈嘉策的名字。那个夏天曾发生的事,午休时间的蝉鸣,卡西欧电子手表,宣传窗里的大头照,少年无缘无故的心动。除了陈嘉策,无人知晓。没有尽头的等待,这像是他的宿命。
后来她离开了上海,就像这座城市里来来往往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对这里感到厌倦、失望、疲累,于是离开。就像陈嘉策一样。现在又回来了,就像陈嘉策一样。
酒足饭饱,他们沿着人行道散步。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莎莎穿着薄呢外套,冻得呲牙咧嘴。容靖取笑她:“轻敌了吧?”
“可不是吗。”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娇,说话间已经到了容靖家楼下,她指着上面:“去你家坐坐?”
容靖笑了笑:“算了吧,啊。”
她愣了愣,撇嘴:“没劲。”
“我是挺没劲的,我守男德。”
她挥挥手穿过马路,走到正中间突然又跑回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容靖猝不及防地倒退两步,她笑得弯下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扫了一遍,末了说:“你找到她了。”
容靖把手插在口袋里,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眼睛、脚尖、身体的姿势,都会出卖你。除了语言,还有很多信息。”她狡黠地眨眼,钻进路边的黄色出租车里,隔着玻璃把两根手指并起来、放到额边,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上海的雨雪天气一直没断过,天气预报显示,圣诞节当天有黄色大雪预警。周显扬和麦琪没当回事,还特意打电话来问他放不放便出门,颇有“但凡腿没断就要得给这个面子”的意思。
容靖带了一瓶红葡萄酒上门,用礼盒精心装好,莎莎带了一大束花,笑嘻嘻地对周显扬解释:“我刚搬来,没时间准备,你们先凑合看吧,啊?”
麦琪把家里装饰得红红绿绿,客厅的一角还杵着圣诞树。周显扬得意地宣布:“我们买了点小礼物,今天请大家来抽奖。”说着开始报菜名:“护手霜,巧克力,杯子套件,香氛精油……都是小东西啦,玩个开心。还有一组香水,男香女香都有。“
正说着话,有人按响门铃。莎莎蹦蹦跳跳地去打开,发出惊叫:“嘉策!”
陈嘉策穿着一件及膝的深色羽绒服,鼓鼓囊囊地站在门口,很笨拙地接受了这个热情的拥抱。她的身后空无一人,没有赵鹏宇。
“我们分手了。”她在饭桌上解释。
麦琪敲敲杯子:“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和周显扬同学走进爱情的坟墓,属于喜丧;同时庆祝陈嘉策同学死而复生,从泥地里爬出来了,属于新生。啊,来,大家举杯!”
玻璃杯乒乒乓乓地碰到一起,容靖小心用力,总害怕把人家杯子碰破。莎莎跳起来,跑到窗边拉开窗帘:“下雪了!”
“真的。”陈嘉策说。
鹅毛般的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落,外面的世界一片肃静,好像整座城市的人和车流都消失不见了,相较之下,不久前那场初雪简直就是雪界之耻。大家都趴到窗边上来,陈嘉策也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鼻尖碰到冰冷的玻璃,因反射作用而猛地往后一缩,头顶磕在容靖下巴上,两个人都痛得一声闷哼。
周显扬发表一些自创的迷信解读:“碰碰平安。”
陈嘉策讷讷地问:“你还好吗?”
容靖咧开嘴说:“怎么,你要赔钱给我啊?”
她歪着头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开口说:“被撞到头的是我还是你啊?这么一会儿就脑震荡了?”
雪越下越大,晚上十一点,小区路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出租车排位到一百名后,莎莎住在浦东没法子,容靖和陈嘉策的住处都不算远,两人接受麦大姐的衷心建议,决定放弃幻想,步行回家。
外面的世界静悄悄的,脚踩在雪上,发出碎冰摩擦的吱吱声。容靖走在前面,回头去看,陈嘉策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突然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