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一床毯子迎面丢过来,容靖叉着腰站在跟前:“陈嘉策,你跟别的男人不也手牵手出去约会吗,咱们正常育龄男女有点性生活不过分吧?”
“不过分,”她振振有词,“但我一朝做贼,十年心虚。”
容靖被噎了这一下,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只好打了个饱含碳酸味儿的嗝。
夜雨下到凌晨,陈嘉策半睡半醒,坐起来敲敲门:“你有防蚊水吗?”
容靖还没睡,床上放着一顶矮桌架电脑,设计软件的界面在屏幕上闪烁。他从抽屉里掏出花露水,尴尬地说:“好像过期了,要不你先用上,我再找找。”
“不用了。”陈嘉策哗哗往腿上喷,“你在加班?平时忙么?”
他盘腿坐回床上,促狭地说:“比你当时好。约你吃个饭比约美国总统都难,你记得吧?”
这人爱翻旧账,且乐此不疲,陈嘉策并不打算为此大动肝火:“我知道,只是觉得意外。觉得你不是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去格子间里打卡的人。”
“以前玩乐队,你就觉得我叛逆;现在去上班了,你就觉得我挨了锤现实了,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吧。”
容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窗外雨水淅沥,陈嘉策在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其实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自己,对吗?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我现在还有很多时间。你给我贴标签,是不公平的。”
她睁开眼。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容靖的脸,昏黄的台灯光照下,他的五官线条柔和而稚嫩。奇怪,这时候看来,两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都消失了,发型、身形、黑框眼镜、小臂的肌肉、下巴上的胡茬,全都模糊了。下过夜雨的街道上,男孩张开双臂,无奈地说,现在你知道了。
陈嘉策轻声问:“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他推开电脑和小桌板,也在床上侧躺下来,和地上的陈嘉策面对面。“我不知道,但我很期待。你呢,陈嘉策,你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吗?你期待吗?”
“我以前知道的。”她小声回答,“现在不了,我只知道现在自己还在改变。会不会已经太晚?”
他笑起来,伸手关灯:“大姐,中国人均寿命七十七岁,你一半都还没到。只有昆虫才会迅速变态迅速成熟,咱们珍惜物种进化和社会发展带来的漫长寿命,给点尊重,show your respect,好吧?”
“……神经。”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只能听到窗外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一定要成为某种样子、某个人的。”黑暗会放大人的感官知觉,他的声音带着明显沙哑的质感,“你逃跑两年,过得好不好?”
陈嘉策看着黑暗的虚空。
这话说来没良心,她其实过得挺不错。
她努力工作,收获相当可观的薪资涨幅,还被老板作为心腹派来上海带小团队;认真运动、每一顿饭都吃得饱饱的,将这副身体锻炼得健康又结实;她甚至成功跑完了半马,以此为赌注,从周显扬那儿赢来了两百块钱。
说到周显扬,周显扬和麦琪,他们是她在北京认识的最好的朋友。其实她也没交上几个朋友。妈妈确诊时,麦琪还说要借她钱。哪来的钱啊,麦琪的钱都用来扶她哥了。就是这样,也说要借她,多久还都不要紧。和麦琪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忘带钥匙……麦大姐找到一个不用下楼的办法,直接从五楼把钥匙扔下来,累计砸坏三把。
以及北京,这座华丽拥挤的城市。她喜欢骑着自行车穿过凌晨的长安街,马路上空荡荡的。她还带爸爸妈妈去首都旅游了,虽然依然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稳如泰山的关系,但已经不再为此苦恼。哦,还有雪,她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那么松软的积雪,粉尘似的,真漂亮。
陈嘉策慢慢、慢慢地说着,像小孩春游归来,向家人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的见闻。
这时候她想,真奇怪啊,除了这个人,不知道还能说给谁听。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心里想的事,因为它们毫无价值,只是她的小学生日记,讲完之后还要顿一顿,期待着得到夸奖:真厉害啊,这么远的路你都自己走过来了。
不知说了多少,寂静的空气突然沉下来,她住了嘴,叫容靖的名字:“你睡了吗?”
“没。”
“都很无聊吧。”
“不无聊。但我发现你记性真挺差劲啊,怎么老忘带钥匙。”他轻轻笑起来,“……我不是偶然遇见你的。从我家阳台上望下去,正好能看见你在对面楼下翻包。就这么一个小包,找了足足十五分钟,我就想啊,陈嘉策也太笨了吧,这是乾坤袋还是什么?她能找到明天吧。这么想着,我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