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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 陆归 804 字 2022-10-16

“你走吧,我会跟我妈解释的,就说你突然有事。”

“我不会走的。”

“发什么神经?”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叫,半个市场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这两个人,这模样陈立潇从来没见过,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有个中年妇女从旁边走过,突然认出了陈嘉策的脸,惊喜地打招呼:“嘉策啊?你回来啦?”

大约是陈嘉策的某个邻居或亲戚。陈立潇惊讶地发现她在瞬间收敛了狰狞的面部表情,代之以一种生涩的乖巧的微笑,彬彬有礼地问好。

“这位是你朋友呀?”邻居探究的目光在陈立潇身上扫来扫去,“刚刚讲话有点大声的哦,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陈嘉策的微笑纹丝不动:“朋友。”

陈立潇顺势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

陈嘉策家住在临街的一栋两层楼房里,一楼是小超市,二楼是三间卧室。陈嘉策的父母从前在纺织厂上班,世纪初时被买断工龄,自己出来开了店。就是在这间小铺子里,陈嘉策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考进了信大。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小心地裱装好、挂在收银台背后最显眼的地方,仿佛父母此生最高荣誉的勋章。

陈嘉策都一声不吭,饿了半辈子似的只管低头吃饭,她父亲则非常健谈,尤其是在酒后,三句不离女儿,俨然将她当成了老陈家最大的成就。说到兴头上,还要和陈立潇碰杯,陈立潇用晚上还要开车婉拒,他眼睛一横:“睡家里不就行了?”

“我吃饱了。”陈嘉策端起饭碗走开。陈母在背后叫她,她头也不回,做父亲的尴尬地冲客人笑笑:“嘉策脾气大,大小姐,哈哈。你没少吃她的苦头吧?”

“还好。”

陈立潇本就不是来吃饭的,陈嘉策一离席,他也坐不住了,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就跟着追出去,陈嘉策的脚程很快,他小跑了两步才追上去,一前一后地和她一起快走。“你说我感情用事,你呢?”

“这跟感情用事没关系。我们俩之间的事就应该留给我们自己解决,你不应该打扰到我父母。这叫不请自来。”

她牙尖嘴利地挖苦他。陈立潇显然是强忍着不适,努力维持平静,说:“陈嘉策,我从上海开车过来,单程五个小时,等会儿还得再开五个小时的车回去,你可不可以对我说点好话?”

陈嘉策停下脚步。陈立潇在她身后,一个急刹车也住了脚,只看见她用手背蹭了蹭脸,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

“整理的意思就是结束,这话我和你说过了。”

他在背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高嗓门:“我也说过,给我点时间和空间,我会解决的。”

“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解,你自己也知道。”陈嘉策伸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瓮声瓮气地说,“如果有解决的方法,你根本不必和我说谎。”

“我没有说谎。”

这种毫无意义的语言游戏令陈嘉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说谎,但也不说出真相;不拒绝,但是也决不答应;不解决问题,但也绝对不会放下考卷。陈立潇在这方面并不是毫无进步,他很擅长于在坚持个人目标的同时,通过说一些废话来假装大家都各有所得、完美自洽。陈嘉策对此烂熟于心。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像中学时代班里的吊车尾学生面对压轴题:很努力地计算,可惜没这个本事,于是骑虎难下,冷汗涔涔。

中年妇女骑着电瓶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不远处有亮着灯的窗户里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下流玩笑,一个荒唐的念头从陈嘉策心里升起来:前面十米就有个窨井盖,她现在冲过去,立刻掀开盖子跳进井里,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这件事?

“陈嘉策!”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面前的年轻男孩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姿态屈着腿,让自己的脑袋和她保持在同一海拔,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掌。

他套着件松松垮垮的短款棉服,把套头衫的帽子掏出来露在外面,外套两翼敞开,像只笨笨的鸵鸟。“你还醒着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还醒着吗?陈嘉策?

这三句话又在脑海里缓慢地倒叙播放了一遍,陈嘉策像一个濒临溺毙的人,突然被拽上水面,新鲜空气猛地灌进肺里,激得她咳了两下。容靖乐了:“见到我这么激动?”

这小子自来熟到有点邪乎,陈嘉策总疑心他是不是肩负着传销组织发展下线的kpi。不过眼下她已无暇细究,只是震惊于他这种凭空冒出来的出场方式,毫无预警,太吓人了:“你不是放假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