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她第一次庆幸自己当时对陈立潇说的是“暂停”而不是“结束”。暂停的意思就是,如果想要重启,随时都可以。
他们从高中开始就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甚至两家人住的地方步行距离不过十五分钟,大学放暑假的时候,陈立潇经常去她家吃饭。她找到陈立潇,对他说了父亲的病情,并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看陈立潇提着两盒保养品进来,懵懂、安静,就像一只冲进围场的食草动物,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握着手心里的戒指盒,对自己说:就这么办吧,大家会高兴的。
她搬进陈立潇在上海的公寓,每一块地板、每一米踢脚线都是她盯着陈立潇、通过视频通话确认过的,从材质到颜色都完美符合她的喜好。他把手机放在书桌上,去浴室洗澡,许曼端着热茶进来。屏幕乍然亮起,陈嘉策的信息蹦出来,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看,这话就这样落到了她眼里:“我们到此结束就可以。”
就像小时候在游戏机上玩的贪吃蛇,越吃越长,空间越来越逼仄,终于蛇的首尾相连,bgo,叮咚,游戏结束,ga over。明白了。故事有了大纲,从头串到尾,每一个伏笔、每一点蛛丝马迹都有了完美解释。
这就是最可恶的地方。她以为是她对不起陈立潇,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现在什么都掰扯不清了。
事到如今许曼都不知道陈立潇是怎么处理他和陈嘉策之间的关系的,她甚至不清楚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不像是恋人——至少没人知道——但也绝非普通同事。她很清楚陈立潇的弱点,她有意无意地抓住了这些弱点,钻了个空子,几乎是是靠着胁迫,让陈立潇进入了她的轨道。她的过度自信是这个馊主意的起源,而陈立潇的道德洁癖、优柔寡断,让整件事像失控的列车,驶入万丈深渊。
也许她错了。但错的是方法和手段,不幸的是,要达到目标,这就是唯一的路。
许曼抚摸着毛衣表面的细绒,让自己安静下来。
时针指向下午四点,回家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并排放在门口。航班在两个半小时后起飞,她坐在餐厅里,等着未婚夫从公司回来、一起去机场,作为全世界最引人艳羡的金童玉女、最让父母放心的模范恋人,手牵手敲开她家的门。
手机响起来。
“喂?”
陈立潇的声音滞后了一小会儿,“……公司还有点事,你今天先回去吧,我坐明天早上的航班回广州。”
“你在哪里?”
“公司。”
撒谎。许曼心想。她没有证据,但她知道他在撒谎,就像她看一眼陈嘉策,就知道陈嘉策在撒谎。但她轻轻巧巧地说:“好呀,那你记得改签。”
第6章 樟县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冬季,典型的气候特征就是湿冷,即便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陈立潇依然在推门离开暖气的瞬间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陈嘉策穿了一件很长的羽绒服,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肩膀以上的部位罩得严严实实,站在一个小摊前面,伸手拨弄着推车上的蔬菜。天气不太好,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往常更差,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像受惊的动物,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很吃力地从人群中辨识出了他的面孔,随后眼睛微微眯起来,挂上了一种困惑的表情。
公司年三十才正式放假,她破天荒地请了两天年假,提前回到了樟县。这里的居民一大半都在附近的纺织厂工作,生产袜子,并销往全国,有段时间他们住在一起,她帮他收快递,一字一句读出快递发货点,笑着说:“这就是我老家啊,特产是袜子,你知道吧?”
现在他就在这里。站在拥挤的市场门口,耳边充斥着喧哗的叫卖、妇人讨价还价、男人叱责小孩的声音,屠夫提着水桶走过,一股热水浸泡家禽羽毛散发出的腥臭味暖烘烘地迎面扑来,陈嘉策拨开人群、向他走来的姿态灵活而娴熟。为了防止她一时冲动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陈立潇先开口堵住了她的嘴:“你妈妈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去我家了?”她愣住了。
“你妈妈留我吃晚饭。”
“你答应了?”
“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双因为脸部脂肪过少而大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末了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说话别这么难听。”
她不愿意在这里发生争执,压低了声音说,“我不会打扰你们,也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我们说好的是整理,不是稀里糊涂地闹掰。”他拽住她的胳膊,用了十分的劲,用一种温和而冷酷的语气向她说明现状:“你妈妈说晚上留我吃饭,现在全家人都在家里等你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