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我的伞吧。”
“你呢?”
“我打车回公司,公司还有备用伞。”
“现在几点了还上班?”他这时候又有点孩子气的天真了,“你们老板多差这几毛钱啊?把你们当什么使唤。”
手机震动起来,陈嘉策已经一头扎进办公软件里,无暇跟他废话,匆匆忙忙把伞塞到他怀里,顶着包往外冲了出去。
在工位上坐下时正好八点整,陈嘉策处理了几件临走前没做完的事,看了看时间,估摸叶书雯也应该已经和陈立潇聊完了,可两人都不在座位上,不知去干什么了。
陈嘉策心里记挂着这件事,隐隐地觉得焦心。也兴许是晚上吃得太重口,嘴里莫名有点发腻,干脆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瓶汽水,站在屋檐下一气喝掉半瓶,这才稍稍地好受了些。
叶书雯还是没回消息。陈立潇的头像挂在她的置顶首位,是一只灰色的猫,陈嘉策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间,迅速划到下方聊天列表里。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嘉策?”
初见许曼,是在数年前的夏天。
日活用户首次到达一个业界惊人的数字,陈立潇和章赋决定带着团队成员一起去冲绳团建。当时公司上下不过几十人,天天挤在一个屋檐下办公,谁的脚底有鸡眼都一清二楚,有人嬉笑着问陈立潇:“许曼呢?”
“她从美国飞过来,比我们早到。”
那是他们学生时代共同的好友,叫钱曦,是公司入职的第三个软件工程师,和陈立潇一起在一家小小出租屋里创业,又一起搬进大办公楼、见证无数个让人心潮澎湃的瞬间,三年后,她离开这家公司,带着一个背包和一只巨大的马克杯,还有让人艳羡却至今无法兑现的股票期权。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彼时她转过头,迎上陈嘉策的双眼,努努嘴:“你见过许曼吗?”
陈嘉策当然没有。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号人。那天晚上她喝了不少啤酒,睡得很不好,第二天起来时众人都已经出门,捧着一张水肿的脸走到外面,她眯着眼睛,第一次在海滩上见到了许曼。
她正在阴凉处抹防晒霜,四肢修长、肌肉紧实,皮肤晒成浅蜜色,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挽起,后背的蝴蝶骨好似鸟类未长开的羽翼。不错,陈嘉策想,不错,就应当是这样。
陈立潇身上似乎一直保留着某种工科院系男大学生的气质,安静、不善言辞、甚至偶尔害羞。这种特质在成人世界里无疑会置他于弱势,因此他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来遮掩,比如放慢讲话的速度,比如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眉心而不是眼睛,或是一边讲话一边在纸上写字、以此控制思辨的节奏。
而许曼是另一个极端。
她开朗、浓烈,像一头热情洋溢的北非母狮,富于肢体语言和表情,任何话题到她这里都不会冷场。她身上弥漫着一股热带的草木香味,头发浓密似海藻。陈嘉策完全可以想象他们的大学时光:她冷静、内敛、时刻理智自持的老板在他的青葱岁月里,横冲直撞地追求某个女孩,像发情期的雄孔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保持开屏。
假期不过五天,结束之后,许曼飞回美国,陈立潇和众人一起回上海。
这之后陈嘉策又见过许曼几次。有一回是陈立潇生日,她提前回来,和众人打好招呼,要在公司里为他庆生。蛋糕从后门货梯里运上来,许曼在会议室里挂满气球,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陈嘉策跑出去看,是陈立潇,因为线上某个事故而对人大发雷霆。他很少这样发火,可偏偏就是这一天,脸黑得像包公。许曼从会议室里出来,轻声说: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他就像山中猛兽,突然脱去皮毛、卸下獠牙,又变成了一只乖戾却安静的猫。这就是他和许曼的关系。
陈嘉策知道他每年夏天休假去纽约一周,许曼则在冬天回国,这对璧人不论从事业还是感情上看都是强强联合,严丝合缝。他的父母待许曼简直如亲生女儿,只恨他们不能赶快结婚生子。他在上海买了房子,每一块地板、每一米踢脚线都是开着视频让许曼精挑细选、严加把控。他的头像是许曼养在纽约公寓的猫,今年七岁,已经徐徐步入中老年,许曼会在视频里抱着猫说:来让爸爸看看。
陈嘉策什么都知道。
夏天的夜晚那么热,那么漫长,神经在无穷无尽的蝉鸣之中沉入麻痹,除了□□,没有别的事情能带来刺激。他们并肩躺在地板上,两条胳膊都是赤条条、黏糊糊,却还是贴在一起,陈嘉策看见墙上的挂毯,许曼去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旅行,见到漂亮的手工挂毯,立刻买下来,千里迢迢地邮寄回国,快递还是她帮忙签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