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八千年。
——人族以强盛的繁衍力,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大地所有肥沃的角落,在大地上耕作狩猎,繁衍生息。
丛林。
下过场不大不小的雨,地上湿透了一层软软的泥巴,茂盛的树丛青叶间还滴着雨水珠,溪流愈发湍急,哗啦啦冲刷在石头上的声音可以传出很远。
有踩在断枝上的咔吱声,还有劈开藤蔓的窸窸窣窣。
树冠上的雀鸟被惊起,惊慌地振翅飞走了。
猎人们粗粝的声音从树丛后愈来愈近:
“这鬼天气,下了五六天雨!”
“是啊,昨晚才停,今天必须得打猎了,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下雨……”
“父亲,我们需要布置陷阱吗?”
“抓紧时间,还布置什么陷阱?村里一大群人等着填饱肚子,抓住什么算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吃的畜生都带回村里去!”
“唉,村里是一群人现在还饿着肚子……人口越来越多,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都是树,种庄稼也没地方种,再不勤快打猎,到时候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山姆,上个月村长提过把这些占地方的树都砍了种庄稼吗?”
“提过,这倒是一桩好事,如果把这……”
一个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跟在猎人们身后抱着箭筒的少年惊声叫:
“父亲,那里有一头鹿!”
猎人们闻言连忙搭弓射箭——
他们都是有至少十几年打猎经验的老猎人,几道羽箭破风声响起,四五支箭瞬时刺进了那头鹿的脖颈到腹部,再到腿上,红血打湿了褐色的皮毛。
年纪最大的猎人上去踹了脚那头中箭倒地的鹿,笑道:“运气不错,这畜生瘸腿了,怪不得不跑……待会儿都把嘴闭上,又不是第一次来打猎的毛头小子了。”
少年抱紧箭筒,看着那头鹿。
它已经死了,但还睁着眼,鹿的眼睛很漂亮。
大半天时间,运气很好,猎人们又猎杀到一头野猪,两只野鸡,两只野兔。
少年提着一只滴血的野鸡,另一只手抱着箭筒,余光里倏地掠过一道细细长长的黑影,那道黑影迅速地窜进了潮湿的败枝里。
“父亲,这里好像有个蛇窝!”少年不假思索。
其中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走过来,锐利地扫了一眼湿漉漉的地面。
他慢慢抬了抬脚,骤地下落,厚实的皮靴底重重踩下去——
男人脚底一碾,细微的骨碎声和血浆迸裂声响起。
少年睁大了眼。
男人抖了抖脚,把那层枝叶踢到一边去。
底下有一条三指宽,四五尺长的黑蛇。
它脑袋已经完全碎掉了,脏污的血和泥巴混在一起。
“母的,应该还有小的。”男人搡了一下少年,“应该在这棵树附近,你去找找,把那些小的杀了。这蛇有毒,但小蛇没事。”
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为什么要杀那些小蛇?”
男人嫌恶道:“这种臭虫一样的东西,死绝了更好,一起带回村里煮了吃掉。”
蛇窝在灌木丛里。
有五条半大的蛇,只有半个胳膊长,盘绕在一起,吐着信子和少年对视。
少年一狠心,像他的父亲一样,拿脚去踩——
半大的蛇迅速四散向外爬。
男人们的脚狠而准地踩在了它们的头上,一碾。
“哈哈哈哈哈,山姆,你儿子还是太小了,连蛇都不会杀!”
猎人们随意碾碎了这些小蛇的脑袋,互相大笑,权当打猎时日里发泄疲惫的娱乐活动。
“不,还有一条……还有条小的没跑?你把它踩死吧,看,它还看你呢!”
还有一条半大的黑蛇。
它盘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少年。
少年记得那几条已经死掉的蛇都是褐黄色竖瞳,只有这条,有一双像广袤的森林一样深碧色的竖瞳。
像更有灵性。
但它很瘦弱,像发育不良,比其余的半大蛇要短好几寸,细细的,只有一指宽。
少年咬着牙,把眼睛闭上,恶狠狠地向它身上踩下去——
同样微弱的骨裂声响起。
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山姆,你看见了吗,你儿子踩一条一动不动的蛇都能踩歪,把尾巴踩断了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
山姆瞪了少年一眼,抬脚就想把那条破蛇毁尸灭迹。
没长大的黑蛇像玩偶似的,仍然没动。
兄弟姊妹、母亲的尸体就在它附近。
猎人的大脚能覆盖住整条小蛇,把它踩成肉泥。
但他的脚最终没有落下来。
停滞在了半空。
或说不止是猎人的脚。
猎人们的笑声,互拍肩膀的动作,甚至眨眼、笑容、抬头,全部停滞了。
像时间中止。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黑蛇头顶,轻轻地勾住它的躯体,将它半捧半挂在手掌上。
黑蛇嘶嘶吐信,血肉模糊的身体缠上他的手臂。
男人穿着白色长袍,黑蛇的血蹭红了他的袖子。
时间开始流动。
男人出现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
他坐在溪边的草坪上,轻轻抚摸过黑蛇满目疮痍的鳞皮。
纯粹的白光涌动,黑蛇断裂的尾巴,烂破的皮肉恢复如初。
黑蛇渐渐变得修长,缠上男人的腰,信子舔了舔男人的手心。
“嘶——你……”蛇的吐信声渐渐清晰,变得低沉沙哑,最后变成男性的声音,“是谁?”
白袍男人身后,跪立着一个男人,黑色微卷的头发垂在肩头,狭长的深碧色眼瞳深邃得像浩瀚的林海,躯体修长,肌肉均致。
他嘴唇偏薄,发红。
他从后像蛇身纠缠着男人的腰一样拥抱着他,舔了舔嘴唇:“您是神吗?”
“我是你的主。”
白袍男人站起身,一件与他身上一般无二的长袍落在不着衣物的黑蛇肩上。
黑蛇仰起脸颊,望着他,重复:“主?”
主抚过黑蛇的发顶,温和道:“是的。”
黑蛇侧过脸蹭了蹭主的掌心,喃喃:“您让我活了下来,赐予了我人的躯体,和人族的灵智。”
造物的本性催促着让他靠近面前的神灵。
蛇的本性让他想缠着这位神灵,舔舐过神灵的每一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