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青】:
我第一次认识秦政在我高二的时候。
在c市的数竞培训营,在我上的那所高中。
我从小很喜欢数学,数学对我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我记忆力出色,尤其对待数字和图形,几乎过目不忘,那些排列在一起的字符、交错在一起的线条像会在我大脑中流动。我迷恋那种思维清晰、简洁的感觉,它让我骄傲。
所以我从开始上学,数学成绩永远是学校最出色那个。
或说天赋永远是最出色那个。
我父亲是大学数学教授,我是他儿子,一切理所当然。
我已经习惯了同龄人的羡慕。
这也理所当然。
因为在数学上,我永远是最出色的那个学生。
直到高二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假集训营。
我所在的高中几乎是全国数竞成绩最出色的高中,我的老师承认我是他教过的最出色的竞赛学生,和我同期学习数竞、我参与过的集训营的同龄人也的确没有一个能比得过我的——
直到那次集训营的第一次考试。
满分一百二,我一百零八,平均分六十七分。
我会是成绩最高的那个,这一点从我第一次数学考试,到现在,从来没变过。
可不是。
一百四十九个学生,最高分在我隔壁组,叫秦政。
我不敢相信。
我去问清楚谁是秦政,我看见那个叫秦政的学生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干净,干净到有点冷漠,套着件空空荡荡的t恤,上大课大家都在听课,他托腮盯着头顶的风扇转笔。
秦政盯着风扇,我盯着他的后背,上完了一节将近两个小时的大课。
下课了,我犹豫了很久,到他桌子面前,敲了敲他的课桌,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明知故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第一印象认为秦政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因为他看上去便如此,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仿佛试卷、成绩、旁人对他都无关紧要。
我站在他面前,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我甚至预想,他可能会装看不见我,自顾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可秦政掀起眼睑扫了我一眼,像愣了几秒,然后咧起一个露出两排白牙的笑,明亮得像教室外的日光,像与我相识很久:“我叫端木寒靖,老弟有事?”
我听见自己回答:“我想和你认识一下。”
我跟秦政成了朋友。我与他明明认识不久,秦政却以惊人的速度接纳了我这个“朋友”,像对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敞开心扉。
说是自来熟,可我清楚,秦政很认真的把我当成朋友。
可我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从开始就没有。
秦政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数学天赋比我高的学生。
我以为我记忆力已经够好,可我发现秦政记忆力比我更好,七八行的数论题他扫一遍就不会再去看题干。我以为我抽象思维已经很强,可秦政解几何题的方法对我来说简直是无中生有。
我跟不上他。
我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我会跟不上同龄人的思维。
我嫉妒他,嫉妒到了异常敏感的地步,到看到秦政和别人聊他和我聊过的内容,得到别人的惊叹都会浑身不舒服。
好像秦政只能和我说这些似的。
可我又贪恋每次我装作还不知道秦政名字在公共场合叫他端木寒靖,秦政慌得像谁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似的扑过来捂我的嘴的感觉。贪恋看秦政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每次给我现编一个不能叫他名字的理由。
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又认真,话特别特别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会是冷漠。
慢慢地,我对秦政的“嫉妒”变质了。
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高二下学期结束的暑假,我去找他,住在他家里,和他睡一张床的第一天晚上——
我躺在床上看书,秦政洗漱完,出门看见我,一下扑到我身上。他只穿了一条短裤,温热的胸膛贴在我手臂上,抱着我翻了个滚,拉开我手上的书,贴着我一边翻书一边咕哝:“放假了你怎么还看这些东西?”
我愣在他身旁,秦政手臂还搭在我胸前,哗啦啦的翻书。
他的呼吸洒在我后颈上。
我立刻推开他,仓皇地钻进被子里,躺在了床离他最远的另一侧。
因为不知道原因,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像心悸一样。
秦政愣愣地问我:“你要睡觉了吗?才八点。”
我没回答他,闭上了眼。
于是秦政乖乖地去关了灯,可关了灯,他回到床上,又滚到我身边,我背对着秦政,他便从后面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不厌其烦地摇我,贴我贴得很近:“我们这几天出去玩吧?”
我浑身僵硬,挤出一个“不”字。
秦政又问我:那我们做什么?不出去玩也行,我们找点别的有意思的事做?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很普通的话,我却罪恶的突然冒出许多肮脏得吓了我一跳的念头,这些念头噩梦一样,我想驱散它们,却无法支配地想象出我上他的画面。
更可怕的是,那些画面没有让我恶心。
我有了生理反应
我不认为生理反应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我在想着有关于秦政在床上的画面有了生理反应。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要高三了,好好学习,明天六点起来做作业。”
“操啊,”秦政一听从床上蹦起来了,骑在我身上狠狠摇我肩膀,“裴子青你他妈清醒一点,我们是学数竞的,做什么……”
生理反应还很强烈地存在着,我吓得大脑骤地空白了,立即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秦政掀下去推到一边,恶声恶气道:“别碰我!”
我推得很狠,秦政差点掉到床下,他也吓了一跳,坐在床上愣了好久。
然后默默地躺了回去,躺得离我远了一点,很久后,小声对我说:“对不起。”
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真恶心。
恶心透顶。
从一开始,我不但没有把秦政当成真心朋友过,现在还会对他有这么恶心的念头。
秦政什么都不知道。
从那天晚上起,我突然多了很多臭毛病,我拉着秦政做题、做作业、看书,他不愿意我也拉着他陪我,可秦政想靠近我一点的时候我又推开他,不让他碰到我。
我以为秦政会因此讨厌我这样毛病多的一个“朋友”,可他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当我是真心朋友,不声不响地配合我的要求。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却这么对他。
对他有这么恶心的想法。
每天晚上秦政躺在我身边,我离他不足咫尺之遥,听得见他的呼吸,便再忍不住那些想法,想象着如果秦政和我做,秦政会是什么样子。
一晚一晚如此,直到我离开。
可离开后,那些念头也没有消失。
只是我不必再束手束脚,不敢碰触到秦政,而是可以一个人回想着秦政的身体、秦政的声音暂时消解自己的欲望。
真恶心。不是吗?
我嫉妒他,又想占有他。
秦政聪明到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一路顺通,可以去上国外的更好的学校,可他好像不在意,问了问我的意向,和我选择的学校签了合约。
我又跑到了秦政的城市,问他为什么。
秦政买了两杯奶茶,递给我一杯,慢吞吞说,我英语不好,不想学,跟你在一起上学挺好的。秦政说着说着脸有点红,压低声音,说:另外,我叫秦政,不叫端木寒靖……你可能早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自己和你说一声。
我终于没忍住,一下子抱住他。
心脏跳得很快,像濒死一样。我放弃了。
总会有我忍耐不住的那天。
秦政看上去一直很高兴,被我抱住也是。
他乖乖地让我抱着他,等我松开他,他亲了亲我额头,嬉皮笑脸说,你不用感动,爸爸爱你。
那一刻,我该庆幸,因为我知道秦政不喜欢同性。
可我事实上很失落。
像落空了。
入学前的暑假,我把秦政带回家了。
虽然我不太碰触秦政,可我和他依然很亲昵,亲昵到能让我父母全部察觉出异常,在秦政回去的那天,我和家里坦白了我的心思。
我父亲很生气,他是一个传统的人。
他期望我成为一名数学家,认为我可以不顾家,不体贴妻子,不早结婚,但我必须有个正常的家庭,生一个孩子,培养他到青出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