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因离开的时候是春末夏初,但是转眼间几个月过去,时已近入秋,军中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胡虏南下劫掠与气候时节皆有关联,春夏二季水草丰美他们自然不必南下,但等到了入秋,万物枯败、草木渐衰、且要为接下来的冬日休养贮存足够多的草料,南下劫掠便成必然,也因此中原之地素来便有“秋防”一说。
不过和日渐紧绷的北定军不同,这位朝廷来的柴大人却比之以往轻松了许多。
虽然比起刚来的时候,这位钦使大人的生活条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除了还单独有一个营帐隔开,其他的吃住条件几乎与北定军中士卒一般无二。
说实话柴铎前半辈子没吃过这么糙的饭、过过这么寒碜的日子,但是比起活命来,吃这么“一点点”苦算什么?
柴铎一边把那个咬了半天都没撕下来一口的硬饼子搁稀粥里泡着,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好吧。
这“苦”,对于养尊处优的柴大人来说,确实不止“一点点”的程度,但是比起每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醒来脑袋被挂到马鞍上,柴大人觉得这饭也不是不能吃。
——最起码不用担心这里面被单独下了什么毒啊!
而且他现在这待遇说明什么?
说明谢将军没拿他当外人看了啊!
……他这算是“投诚”成功了吧?
柴铎觉得自个儿简直迈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
稍稍振奋完了,他又咬了口那被稀粥泡得稍微软点儿的饼子,开始思索下一步做法。
总的来说,这位柴大人实在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大昌朝廷中攀上高位。
这会儿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他自然开始琢磨着怎么上位。
他心知,以自己现在刚刚背叛了朝廷的身份,得不到什么重用,而且因为有着这一层缘故在,新主很大程度上会对他心怀芥蒂,他再获取信任肯定是千难万难……
但是“信任”可以慢慢培养,他首先得要做到“有用”。
柴铎本以为后者一点也不难,再怎么说他也是寒窗数载、为官多年,比起军中一群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他有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先不说谢将军身旁的高级将领,就是军中普通士卒虽然认字不多,但是确实是识得几个字,他们甚至都能简单地写封家信。
这个发现让柴铎比起惊愕来,更多的是茫然。
眼下的情况打破了他一贯以来的认知,甚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人想要干什么?
柴铎于人情世故、名场钻营可谓是一把好手,但若是涉及这些方面,他却实在造诣不高,那世家出身所产生的隐约危机感被更迫在眉睫的惶恐压下,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最起码的一点,他不能变成“无用”的……
于是他就有了现在这个出去采买的职务。
当然不是采买粮食。
军粮是何其要紧的东西,说是把控整个大军的命脉都不为过,这活要是真派给他了,他恐怕怀疑对方是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找个办事不利的理由把他干掉了。
他要买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杂物,这边的交易用的也并非金银铜币,而是直接以粮相易。
北定——为了融入其中,柴铎一点也没犹豫地跟着军中之人改了称呼——军中并不缺粮,北定沿袭了数代之前的军屯之制。
大昌早些年也有此制度,只是后来因为兼并成风,土地渐归世家大族手中,连军田都不在了、军屯自然无从谈起,只是现如今,世家都避祸江南,这军屯之制倒是重新成行,甚至都能有余粮同附近百姓换些其他用需。
虽说现如今交于他手中的并不是什么要紧活,但是到底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他能不能被信任就在次一举了,柴铎打定主意办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他也并没有出现被刻意为难的情况。
虽然对北地这里的物价了解不那么透彻,但是柴铎也能察觉到,这次以粮换物,军中给出的预算已经是足够公允,只要不遇上刁民闹事,他很容易就能达成目的。
若是真遇上闹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