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宋朝说话,苹儿吓了一跳,手一抖,苹果片掉了下来,落在江十一脸上。
江十一叹口气捡起来吃了,又拿下眼睛上的两片。
宋朝也发现了:“昨晚上没睡好?”
“没。”江十一坐直了身体:“担心案子担心得睡不着,怕是有什么计算不到的疏漏,耽误了宋少爷的事情。”
宋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沉默一下缓缓道。
“没想到我会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彻夜难眠,实在受宠若惊。”都是场面话,江十一正要再客气几句,却见手下从宋朝身后幽怨地探出脸来。
“彻夜难眠的,明明是小的好吧。”手下的黑眼圈竟然和江十一不相上下。
江十一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也没睡好么?”
查案加班是寻常事情,莫非他忙了一夜。
他掰着手指道:“上半夜排查了夏侯身边会丹青水墨的朋友,没有左撇子。下半夜,排查了京城中有如此技艺的画师,也没有左撇子,就算他是外地人,只要在京中露过手艺,就没道理查不出来。”
“没有左撇子。”江十一顺手将桌上的另一个苹果塞进他手里,沉吟道:“左撇子,他一定要让人知道,他是个左撇子么?”
手下被问住了。
江十一道:“你怎么问的?”
手下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心虚:“就……就这么问啊。”
江十一的表情有一点凝固,然后温和道:“是这样的,和受害者相识,又有如此手艺的画师,即便是在京城数量也一定是有限的。如果这个人平时就用左手,不用本人说什么,认识他的人也一定能指认出来。”
她屋子里一堆小玩意儿都是手下昨天给买的,如此一个热心小伙儿,她也愿意展露出温和一面。
手下点头:“我们昨夜问了夏侯相识的同为画师的朋友,一共有三十七人,他们互相之间都认识,常以画会友,所以我想着这一显眼特征,即便是自己否认,也定会有同伴指认的。”
江十一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你们打草惊蛇了。”
手下突然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大意了。
江十一道:“大部分左撇子都可以熟练使用右手,这从凶手仿制的画上就能看出来,他用右手画的山水丹青同样出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掩饰自己的左手,不让任何人知道。”
“对啊。”手下一脸懊恼:“我太着急了,以为左撇子一看就知道,一下子就能把人找出来。”
宋朝对手下十分宽容,拍了他一下:“问都问了,也咽不回来了,现在想一想在对方不承认的情况下,如何把人找出来。”
鬼使神差的,手下看向江十一。
江十一一个激灵:“看我干嘛?”
宋朝也略有不满,以往这种时候,他都是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的。
手下顿时察觉不妥,立刻转头正色道:“少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宋朝的自尊心略得到一点安慰。
“那三十七人,现在还在么?”
“都在大理寺呢。”手下道:“凶手十有八九就在其中,我们也不敢放人。万一放了他就跑了呢,人太多,就算是派人盯,也怕有疏漏。”
“这么多人也不能总关着。”宋朝道:“我过去看看,江十一,你……”
本来宋朝一句在家好好待着都已经到了嘴边了,突然就改了口。
他矮下点身子看着江十一:“你在家也是闷着无事,要不然的话,随我一起?”
江十一愣了一下:“我去做什么?”
“你在我眼前,我比较安心。”宋朝强硬搀起白越:“母亲让我们多相处多了解,我觉得颇有道理。”
这是什么命,以前天天加班就罢了,穿越成豪门未婚妻,竟然第一时间还要去上班?
可惜宋朝的理由太正当,江十一抱着桌子抱着椅子抱着树,终于还是被无情地拖走了。
虽然案子没破,但宋朝却莫名心情很好,拽着江十一出门,然后低声对手下耳语几声。
手下愣住了,顿了顿道:“少爷,这,不好吧。”
宋朝好看得眼睛一瞪:“使唤不动你了?”
“不不不,小的这就去。”手下立刻怂了,一溜烟地跑了。
“他干嘛去?”江十一奇怪。
“没什么。”宋朝微微一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理寺是掌管刑狱的中央审判机关,分左右寺,左寺复审各地方的奏劾和疑狱大罪,右寺审理京师百官的刑狱,而大理寺最高领导,就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全国三大司法长官之一,正三品。掌握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
江十一看着宋朝昂首挺胸缓步走进森严大门,两边官员垂手侍立,心里乖乖了一声,还真是个大官呢。
早一步到的手下也迎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江十一,也不知怎么的,江十一总觉得那一眼充满了心虚,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宋朝一边往里走,一边轻描淡写道:“人在哪里?”
“都在里面,都在里面。”手下应着在前面带路,突然道:“对了,少爷,前几日抓来的那个江洋大盗招了,您要不要先去看一眼。”
宋朝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他嘴不是挺硬的么?这才熬几天,就招了?”
手下嘿嘿嘿嘿地笑:“嘴再硬,那也是皮肉之躯啊。”
宋朝点点头:“先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转了方向,往阴森森的牢房去。
天牢都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牢房建造得很奇特,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因为每个房间只有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小的天窗,所以即便是白天也昏暗阴沉,还带着难闻的味道。
江十一跟着宋朝一路走过去,难掩饰好奇地四下看着,看样子这年代治安不错,牢房里关着的人并不多,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什么,直到一阵血腥焦灼的味道传来。
手下皱了下眉,走在前面几步停下,转身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宋朝略低头走了进去,江十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房间与一路走来的牢房略有不同,是个审讯室,里面放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放着各种叫不上名的器具,边上一个火炉还能看见未熄灭的红色炭火。
另一侧是一个十字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一个高大彪悍的男人,头发凌乱披散,手腕脚腕都用铁链捆在铁柱上,衣服已经破成了破烂的布条,露出伤痕累累的大片皮肤和斑斑血迹。
“他叫蜘蛛,是个山匪,手上有十几条人命。”宋朝像是和江十一介绍,然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你终于肯说了?”
听见声音,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代号叫蜘蛛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朝。
江十一有些意外,这男人挺年轻,虽然一脸的血混着不知什么脏兮兮的,但细看五官周正竟然长得还挺不错。不过那一双眼睛,凌厉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人不可貌相啊,江十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蜘蛛一双眼睛盯死宋朝,声音里似乎都带着血:“我说了,你就放过八角山上的兄弟?”
宋朝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说,他们必死无疑,而且我保证,会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你若肯说出贡品的下落,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宋朝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蜘蛛破烂的上衣扯了扯,他胸口结实的肌肉上,血肉模糊了一片。
宋朝伸出手来,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这手修长骨节分明像是个斯文人,慢吞吞地按住了蜘蛛的胸口,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这伤口细细密密像是小而锋利的细丝划出来的,没有处理过,虽然不知多深,但宋朝伸手按上去的时候,能明显看见血从他指缝里慢慢渗出来。
这该多痛啊!
蜘蛛虽然是个硬汉,但却也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忍无可忍的闷哼,紧紧咬住了牙。额上汗水渗出来,将头发打湿一层层贴在脸上。
宋朝慢条斯理收回手,手下连忙从怀里拿出手帕递上去,他擦着手,突然转头道:“十一。”
“嗯?”
江十一对于宋朝这个称呼十分不习惯,但是想在小江,江江,十十,江小姐,江姑娘中选来选去,算了还是随他叫吧。
“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宋朝道。
江十一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机密要商谈,应一声就出去了,外面也不熟不乱走,便站在天牢的走廊里研究地砖,这年代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又好奇的。
正看着呢,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江十一竖起了耳朵,叫声中,似乎夹杂着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阵阵的肉焦味儿从审讯室里传了出来……
莫非是宋朝在对犯人严刑逼供?看起来挺斯文,怎么这么野蛮?
随着焦糊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硬骨头的男人似乎也扛不住了,凄厉的痛叫声撕心裂肺,从高亢到慢慢若有若无。
终于,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宋朝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跟着手下也钻了出来。
虽然光线昏暗,江十一也看见宋朝的衣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好在他的衣服是暗色的,并不明显。
手下唤过两个看守,朝审讯室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没用了,处理掉。”
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样。
“走吧,去看看那些画师。”宋朝更没当一会儿,跟江十一说了一声,就走在了前面。
江十一又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审讯室的门,什么也没说,跟着走了。
一路上,宋朝不时地回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十一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了?”
宋朝一听她终于开口了,就立刻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