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这股熟悉感带给自己的感觉以后,巫满霜心下当即一肃。
要知道,流淌在巫满霜血液中的根源之毒,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味触之封喉的剧毒而已。
这些年来,关于巫满霜的特殊体质,姬轻鸿、丹峰峰主都曾研究过,言落月和常荔荔则在一旁提出更多构想、打下手进行辅助。
在多次实验以后,大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即:从本质上来说,巫满霜的血液之毒,并不是毒。
这是某种凌驾于剧毒之上、更加纯粹的力量集结。
至于这力量究竟是什么……
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姬轻鸿便以委婉的态度,将丹峰峰主好言送走。
丹峰峰主脾气较好,研究心也不如常荔荔那么重。
所以即使被遛了一圈,她也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安然带着姬轻鸿赠送的两储物袋谢礼回峰。
反倒是常荔荔,从那天之后,她看着巫满霜的眼神都发绿。
就好像随时准备从他身上切一块下来,研究把他的肌肉组织埋进土里后,能不能造成土地沙漠化现象……
巫满霜:“……”
很长一段时间里,巫满霜每次路过丹峰,都特意绕着走。
咳,总之,在支走了丹峰峰主和常荔荔母女以后,姬轻鸿与巫满霜单独进行了一次谈话。
姬轻鸿说:“表面上,你可以把你的血液理解成毒。”
“就像是无论载体是龟壳、兽皮、竹简还是纸张,人类都把带有文字记录的东西,统一理解为书册。这算是一种对已知的诠释。”
巫满霜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平静地抬头问道:“那实际上呢?”
姬轻鸿的脸上,又露出了他招牌性的、仿佛觉得很有趣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悠悠笑道:“我听说,你的名字是落月给你起的?”
这件事巫满霜没有刻意宣扬,也没有可以隐藏。姬轻鸿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巫满霜点头,坦然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我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
听见这句同时包含着“落月”、“满霜”和“乌啼”的诗句,姬轻鸿的笑意渐渐扩大。
“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你知道吗——在传说之中,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它们一动一静、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乌啼之火是万物无法承载的至阳之生,满霜之石则是万物无法抵御的至阴之死。”
说完这段话后,姬轻鸿便不再开口。
他脸上挂着笑意,凝视着巫满霜,同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还没等数到五个数,巫满霜就陡然抬头。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说,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姬轻鸿支着下巴,用一种盲人第一次看见颜色的新奇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着巫满霜。
——毕竟,这或许是行走的、会说话的满霜之石呢。
“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依我猜测,或许你的‘毒’性里,包含着的是至死之道。”
最终,关于这个推测的真实性,谁也没有用进一步的实验来验证。
但随着年龄和能力的逐步增长,巫满霜自己,对此也渐渐有了些觉察。
满霜之石,已经是和落月之木、乌啼之火并列闻名的三件神物之一。
在这种基础上,能让巫满霜升起宿敌之感、不惜拼个不死不休,而且还注定不死不休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牵起言落月的手,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任何暗号和手势,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目光相对,就足够他们传递出许多言语难以传达的意味。
——你也感觉到了?
——我也感觉到了。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在交流过如此凶残的内容以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无论是言落月还是巫满霜,都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伴随着巫满霜的到来,场面很快就被镇压住。
所有想要逃跑而不得的银光擂场工作人员,都被巫满霜当场放倒。
这群人被言落月用特制的法器捆成虾子状,像是晒虾米干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在角落里摆开。
至于那些前仆后继送上来自爆的观众,已经炸掉的了没办法。剩下那些没炸的,在负责人被擒住后,就纷纷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只剩下十几个观众,鹤立鸡群般站在满地昏迷不醒的人堆和血肉里,面无人色地打着哆嗦。
经询问后,言落月确定,这群人喝下的血酒量比较少,最多的不过两杯。
其中还有两三个观众,说不好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
言落月一行人闯入地下擂场时,他刚刚喝完人生中的第一杯血酒。
给出这个答案时,此人笑得比哭还要更难看些。
言落月:“……”
叹了口气,言落月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那群烟花预备役:“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是啊。”这人又是苦涩,又是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截获银光擂场不法现场之事,牵扯众多,而且意义重大。
所以,在消息放出以后,言落月等人还没来得及把当事人运回去,一位重量级人物,就已经主动赶到。
说起来,此人还是个熟人。
她正是沈净玄的师父、曾经在千炼大会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此来,是为了从负责人口中问出更多信息。
同一时间内,除了康八水、言落月两队之外,还有许多归元宗和梵音寺的弟子,对不同地点的银光擂场展开行动。
但这些行动中,凡是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都只能眼看着对方炸成一朵邪异的血肉烟花。
而凡是没有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额,那当然就是被负责人给跑了。
总而言之,在巫满霜手中被擒的这个负责人,可以说是目前他们获得的唯一活口。
得知此事以后,言落月顿时明白过来:“大师是要审讯吗?”
残荷大师缓缓点头。
“阿弥陀佛。”这位得道高尼半阖双目,稳重而缓慢地到了一声佛号。
“如果被同党知道这几位施主的存在,必定会前来处置。就是这几位施主自己,只怕也有自毁之心。”
沈净玄也双手合十,跟随师父颂佛。
下一秒钟,小尼姑眼睛一睁,果断坚毅的表情里,瞬间多了一丝悍然之气。
“所以,趁着这几个被坏水沤烂的孽畜,被他们自己人弄死之前,我们要先把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看沈净玄的冲天气势,不像是要问讯出这群人的口供,更像是要字面意思上地给这群人开瓢,掏出他们的脑子。
言落月:“……”
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捻动佛珠,无奈地说道:“净玄,为师说过很多次,你直接动手倒还罢了,何必措辞如此凶狠,倒像个未斩尘根的黑/道中人。”
言落月:“???”
等等,什么叫做“直接动手倒还罢了”?
您要是一直都这么教,难怪净玄的生长方向,越来越像是一个暴力尼姑……
之前帮尹忘忧摆脱追兵时,言落月已经亲眼目睹过沈净玄的审讯现场。
小尼姑出手虽然直爽,但手法太过直接,场面太过血腥,方式太过单调。
普通情况下用着还好。
但要对上银光擂场这些只要抓住机会,就毫不犹豫当场自爆的负责人,就显得弱了一筹。
于是,言落月直接把目光投向巫满霜:“满霜?”
巫满霜点点头,主动揽过这件差事。
“我来。”
既然是人他抓的,那么一事不烦二主,他也来审。
巫满霜掸掸袍角,走向为首的负责人,垂目朝此人扫了一眼。
在对上那双漆黑如渊、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曜眸心时,即使负责人身经百战,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地打了个突。
出于某种直觉,负责人能感到,这年轻人的目光很不对劲……
就好像是在这年轻人眼里,所有犯过错误的恶人,在种属意义上已经从人类变成一盘菜了。
巫满霜动了动手指,给了负责人活动舌头的自由。
他平淡地说道:“问你什么,你就答。”
负责人竭力压着心慌,蔑笑了一声。
“你就是把我炸开花,或者让那个小尼姑用拳头砸烂我的血肉骨头,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巫满霜镇定地看着他,不见丝毫被激怒的表情,只是又轻轻动了动手指。
一缕稀薄的雾气,极其不引人注意地钻入负责人的口鼻。
下一秒钟,负责人的惨叫声抬高八度,简直要刺破天际。
任由他叫了好一会儿,巫满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还没问你,就不要答。”
“……”
脏腑内的可怖剧痛终于平息,负责人用赤红的双眼惊惧地看向巫满霜,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巫满霜语气平和安定,除了找不到丝毫感情之外,简直像是隔壁宗门派来的友好管事,在跟他面对面商量施工方案。
“我有三百二十六种方式,能让你找到可说的话,刚刚展示的只是其中一种。”
一般人做出威胁时,往往只会给出一个模糊的量词——就比如“我有一千种手段、一万种手段”的说法一样。
而巫满霜在叙述“三百二十六种”这个数字时,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他给出的数字如此详尽具体,就下意识地令人相信他真的有。
讲到这里,巫满霜轻扯了一下嘴角。
那甚至不算是一个笑容,只能算作大魔王动手前的预告。
他毫无温度地重复道:“问你话,你就答——说‘是’,或者你来试试第二种。”
负责人赤红的眼睛颤抖地盯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终于服软般喃喃吐出一个字:“……是。”
……
为了验证负责人当前的服从性,第一问,巫满霜问了一个很容易查证的问题。
“宜信城的窝居,在哪里?”
在听到“窝居”两个字时,负责人的瞳孔又是一阵紧缩。
他想不到究竟是谁泄露秘密,竟然让他们银光擂场的消息泄露到如此地步。
负责人心中复杂难言,巫满霜却并不给他太多心理活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