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庭的手指不偏不倚正在致命处。只此一瞬,赵绮终于记起来,他也是做了多年将军的人,当年也曾驯烈马挽雕弓。
因为隔得近,他手腕上的疤痕赵绮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正在关节处。他并没有用力,温热透过指腹上的茧传到脖颈,但这足以使人害怕。
“还是你觉得,我要留你下来,是要你做我豢养的杀手?”他嘲讽似的反问,牢牢盯着她,“也对,你很厉害,即使在这江南小镇,也时有人提起。想想对我的确也有些用处。
但是翾翾,我大可以告诉你,这天下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仅照夜楼,明里暗里就刺杀过我十三次,死在其中的杀手有二十余人,而我依旧好好站在这里。
世上锋利的刀刃有千万,多一把少一把,我并不在意。用钱财,用名利,有用恩赏,那样不比用情意来的方便。更何况我经营多年自有得力下属,何必我自己亲自来。”
他语气渐渐温和下来,瞥向一边,手也跟着收下。雪白的颈项并没有留下勒痕,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游刃有余。
赵绮看着他的样子,熟悉而陌生。她胡乱抹掉脸上眼泪,但心里却又欣喜难抑。一时之间,整张脸上又哭又笑。李竹庭仍是别着脸,但余光也瞧见了。他极力抑制自己,不使得自己笑出声。
月亮更上了一层,照的林间更敞亮了。
“现在收拾好了,那咱们回去吧。今日记挂你,我饭都没有吃,就急忙找过来。结果耽搁到现在。”李竹庭轻声说着,向她伸出手来。不知是月光太明,还是他眼里有光,只觉得他的眼睛亮亮的。
赵绮现在光明正大看着他,突然觉得过去数年,他好像依旧没变。刚搭上他手,就被他紧紧握住,虽然握的手有些生疼,但她只觉得安心。
两人走在路上,竟比之前还慢些。谢永也不催促,仍旧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路过桥上,赵绮偏头看着,借着月光看见河岸边仿佛躺了一个人,姿势奇怪。心中生疑,要过去看看。思虑之后,李竹庭觉得无妨,也就由着她去了。
慢慢走近,他们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提灯一看,竟是阿旺。那日带出林若云后,为了不把事情闹大,阿旺被送回家中。晋元习找来了大夫,又花重金捂严了他的嘴。
李竹庭没打算多管,毕竟和他干系不大。阿旺此刻竟已葬身河畔,腰间被赵绮划出的刀痕仍未痊愈。
赵绮见状,忙看向他解释:“那日我并没有下死手,我没想要他的命。”李竹庭正仔细看着,没有说话。
阿旺仰面躺在河中,身上好似被搜过,衣物敞开。撒开的头发随着水流飘着,像水草似的,发间仍有血迹,似乎被重击。
李竹庭瞧过后,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他被人重击头部,应该不是那一刀的事情。请官府的人过来,自会有人处置,别担心。”
赵绮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上岸时,一时走得急踩到到河边湿滑的泥土,眼看要摔下去。
李竹庭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但是左脚不得已踏入河中。浸得不深,刚刚过膝,但冰寒入骨。“嘶。”李竹庭不禁小声叫出来,拉起赵绮,微微蹙眉有些责怪地说,“你这样不小心,我真怀疑你这几年怎么照顾好自己的。”
赵绮被他一说,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想死死抓住这一点面子,看着他说道:“掉到河里就游上来,摔到地上就爬起来。这么些年我自己过得好好的,近日才有些疏忽了,谁知道是怎么了。”
“你这是要怪我了?”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了,李竹庭不禁笑出来,“行行,你厉害。别任性了,赶紧回去吧,我的鞋袜都湿了。”
话听的高兴,赵绮笑了笑,带着些被妥协的小得意,乖乖走在一边。尽管李竹庭行走如常,但谢永跟在后面,已经皱起眉来。他正准备说什么,被李竹庭眼神示意后,止住了。
刚到云来客栈门口,就看见任三世等在外面。见到他们,先是一惊,但很快就不露声色,向李竹庭行了个礼后,小声禀报,“侯爷,白医官过来了,说是找您有事。”
李竹庭回应道:“我马上过去,你让芳瑛准备一些吃的,翾翾还没有吃饭。”仍是牵着她,并没有松开。
白落行正坐在堂中大快朵颐,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她看见李竹庭进来收敛一些,用手巾紧急擦擦手,刚跑到他身边就看见赵绮,一脸谄媚的笑顿时就拉下来。迫于她身边的金主,白落行实在不能阴阳怪气,只能抿抿嘴,勉强挤出个笑。
一双眼睛左右打量,见李竹庭左腿已完全湿透,白落行略一皱眉,有些不耐烦,“侯爷你不顾你的旧伤了,腿怎么能受凉呢。到时候您一回京,见到师兄,师兄又要连你带我一起说一顿。”声音说的极大,整个客栈都听见了。
赵绮这才想起,之前芳瑛还煎着他的药,刚刚一时高兴忘记了。李竹庭本来就不打算怪她,见她心生内疚,心里愈加不忍。他小声安慰后,让她去吃饭,好好休息一下。
等她上楼,李竹庭转过身来,“上去吧,白医官。”恢复一贯对人冷淡的神色。白落行撇撇嘴,暗道不妙,跟在谢永后面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