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不知为何大了起来。
竹溪比杨城所在还要偏南方一些,冬日不常见雪,一年四季都有雨,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下着下着便大起来。
“哗啦啦——”
赵嵘回到书店的时候,门口站了许多躲雨的人。
其他店多半不喜欢路人全都挤在门口,唯有这里,虽然刚刚开张,但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尤其是这两天刮风下雨的,从来没拒绝过别人多待。
书店不远处便是学校,没过多久,这种骤然的大雨天,许多学生放学时刻都溜进这里等雨停。
屋檐下站着满满的人,里头几个为数不多的座位坐着好些穿着校服的学生,有的抱着书包低声交谈着,有的干脆拿着笔做起了作业,等家长来接。
年关将近,只有升学的年级还在上课,他们多半都在聊着过两天的假期,各个神采奕奕,雀跃得不行。
结账的柜台旁坐着一个青年,年纪看上去和赵嵘差不多大。
他五官清秀,戴着个黑框眼镜,黑发黑瞳,乍一看斯文得很,眉宇间散出的气质同陆星平有些相似。
赵嵘穿过门前的人,走到书店的柜台旁时,梁有君正在打着哈欠,手中看着的书眼看就要掉下来。
赵嵘抬手,抓住了那摇摇欲坠的书,“《数学习题册-六年级》?你装模作样看书也得选个正常点的吧?”
梁有君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尴尬地笑着:“哎呀,我就是摆个样子,坐着发呆不好看,看着书,文艺一点。”
“选一个历史习题册可能会更文艺一点。”
“那我下次换这本!”
赵嵘:“……”
梁有君是曾经刘顺在晚会上给赵嵘介绍的那个气质和陆星平有些相似的人。
当时他和乔南期较上劲,梁有君夹在他们两当中,最终还是跟着赵嵘走出晚会大厅。后来赵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做个正经营生,两人之后再没见过。
没想到他刚出杨城,便在一处休息区碰到了梁有君。
原来梁有君打算换个地方再找个正经的谋生之法。
听到赵嵘打算去竹溪安稳下来,又见乔南期不在赵嵘身边,梁有君居然直接询问能不能跟着赵嵘去竹溪。他说他去哪里都是去,不妨去个有认识的人的地方。
赵嵘当时仿若新生,对这些小事已经不太在意,随口答应了。
到了竹溪后,赵嵘根据心中所想,打算将那笔遗产用作投资、开发,而自己手上原本就有的那些小钱则挪了一些出来,在一个既有福利院,又有学校的地方买了套房子,开了个大书店。
书店便交给梁有君来管着,平时他自己有空,也会来坐坐——反正就在家门口。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在这里扎了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是那个《归程》里的炮灰“赵嵘”,而是他自己。
但……
雨声淅淅沥沥,人声窸窸窣窣。
梁有君当真去找了一本初中的历史习题册来,赵嵘漫无目的地看了会柜台上的东西,看到借书那一栏的信息,说:“科幻小说真受欢迎。”
“年轻人都爱看。我看不进去,看得我头晕。”
赵嵘关上借书表,又瞧见桌上摆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的信息。
梁有君看到他的视线,一拍脑门:“忘了和你说了!这是上次你来,一个女的看到你,等你走了之后留给我的,说是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让我转交。都不知道第几个了,不过能理解,我也觉得,老板你这样的人,倒追不亏。”
赵嵘无言。
他抬手,将那小纸条撕碎。
梁有君讶然:“哎!老板!你不和人认识认识?”
赵嵘没有犹豫,他确保上面的信息不会被别人拼凑,便又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以后这种,你直接给我退回去。”
“……噢。”
赵嵘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随手抽了一本没看过的书,低下头看了起来。
这书是个短篇散文集,里头的文字仿若绘画,美得让人沉醉。
可他却不太看得进去,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他去了竹溪这边的一个酒吧。
来之前他就打听过,那个酒吧里单身的男男女女很多,近乎被默认了是个另类相亲的地方,不少人都是在那里寻找失恋的安慰,亦或是脱离单身的目标。
赵嵘不喜欢这样喧哗的地方,可他想着陆星平说的话,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放开了试一试,试试别人,任何人都行。所以他坐在那,给自己点了杯果汁。
那晚,他没有挪动地方,但是来他面前的人有很多,男男女女。
其中有一个男人,很高,黑发深瞳,酒吧昏暗的灯光看不出瞳色,却能瞧出对方深邃的眼眶轮廓。那人一身纯白衬衫,衬衫领口好几个扣子都解开,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成熟男人的吸引力。
是赵嵘会喜欢的类型。
他因此,和这人多说了几句话。
对方对他很感兴趣,言语积极,甚至没过几句话便开始透露身家背景,显然是真的想更进一步。这样的情况下,于情于理,赵嵘也该往前一步,敞开一些。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发现他并不想主动付出什么,或者主动做那个贴近另一个人心房的人。
他甚至会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让自己有安全感,不断地把自己留在安全的原地。他潜意识里有了最方便的保护自己的方式,那就是不去行动。
诚然,那个人显然愿意做主动的那一个,可赵嵘不想这样。
没有人能保持一辈子的单向付出。
这对另一个人不公平。
所以他拒绝了那个男人,给自己那杯果汁付了帐,离开那个酒吧,之后再没去过。
他到了想去的远方,身边有了几个熟识的人,每日陪一陪母亲,悠闲而自在。
可除了赵茗,他仍然没有产生对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的冲动。
戒备和心防似乎随着岁月长在了他的骨血里,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不再主动奉上自己的思想、心情给另一个人。
他是个恋旧的人,可他也不怀念过去。他是个向往随心所欲的人,可他也并不踏足于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