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年11月1日,女王在至高神殿举行加冕仪式。
这是神圣光明帝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头戴王冠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在至高神殿举行加冕仪式的君王。
加冕的场面前所未有的宏大。
艾丝黛拉手持宝珠权杖,面色平静地走上台阶。
只见一袭华美夺目的披风沙沙拂过宽阔的台阶,种种细节如织锦屏风般铺陈开来:镶边的白色貂绒、瑰丽的绿松石、蛋壳色的钻珠;而后摆中央被金银缠络的一颗奥维多珍珠,则是她身上众多“死”珠宝里唯一的活物,硕大丰艳,在阳光下透出一种鲜活的贪婪来。
这是一件由历代君主加冕长袍改成的女式披风,里面是一条色彩鲜亮的长裙,缎面呈现出莹润的浅蓝色,仿佛表面涂了磷光似的,莹莹的,能攫取人的视线。
随着她裙摆晃动的涟漪,一只不死鸟显露出冰冷的目光,那刺绣的工艺是如此逼真,令人瞠目结舌,似乎随时会从她的身上振翅起飞一般。往上望去,她那苍白清丽如鹅颈的脖子上,闪动着一条华丽美艳的项链,椭圆形的绿宝石被繁重的金饰簇拥着,宛若冷绿色的花朵被千万条花枝紧紧环绕。
然而,如此复杂的衣饰,却没有夺走她的任何艳色,反而让她显得更为光艳动人。
她几乎是泰然自若地驾驭着这衣饰,一如正泰然自若地驾驭着手上的宝珠和权杖。
在她的身后,是两名在“百日战役”中立下大功的女将,一个是玛戈,另一个则是弗朗西丝。
战争结束后,艾丝黛拉便不顾王臣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提拔了弗朗西丝,任命她为新的统帅;玛戈则继续担任她的贴身女官,掌管王宫内的大小事务。
这两位都对自己女巫的身份毫不掩饰,弗朗西丝更是上任第一天,就给自己死去的母亲翻案了——艾丝黛拉没有违背她的诺言,即使当年诬告之人已经下了地狱,她也把他从地狱里拽了出来,让他接受弗朗西丝的审判。
一时间,光明帝国声讨女巫之声几乎绝迹,诬告过女巫的人家要么远走他乡,要么隐姓埋名,各个教区递交上来的卷宗上,女犯人的名字少了一大半,只有往年的四分之一,可见每年误杀了多少无辜的妇女。
除此之外,艾丝黛拉还力排众议,仿照罗曼帝国,开辟了一个新部门——巫觋部,鼓励一切有“奥术”天赋和才干的人加入进来。
“奥术”,是她给魔法、巫术和神力下的一个新定义,一个全新的统称。
从此以后,任何非人力以外的力量,都将被尊称为“奥术”,而不是各种带有羞辱性质的蔑称。
因为奥术学院不是神学院,对学员的性别没有限制,男女都可以入学,一些在家做苦工的妇女,也可以出门上学或工作了。更重要的是,她们将来无论生男生女,都不会再受到丈夫的苛责。在艾丝黛拉统治的世界里,男女都将有光明的未来。
不过,尽管光明帝国的女子不会再受到歧视,艾丝黛拉却受到了比第一次即位还要多的弹劾。
时至今日,仍有人认为她违背了光明帝国的信条,即女子不该掌权,应该像奴仆一样顺从她的丈夫。
那句经典的名言再次在民间流传开来,“给女人戴上王冠,就像把马鞍套到一头难以驯服的牛身上一样有悖常理”。
这句话出自著名的思想家约翰·诺克斯,他曾像古罗马的角斗士一般反抗女王的统治,甚至出版了一本名为《第一声号角——反对女王的荒唐统治》的书,在书里,他宣称“女人统治、管理男人是最有违自然规律的事”。1
艾丝黛拉却不再像第一次即位那样对这些声音置之不理。
她命令弗朗西丝循着蛛丝马迹,抓住背后的造谣者,当街处以断头极刑。
当锋利的铡刀猛地落下,血的喷柱倏然升起时,一切轻蔑、质疑、恶意的目光都消失了,变成了颤动的畏惧。他们畏惧艾丝黛拉残酷的手段。
就像现在,各个国家派来的使者,也以充满畏惧的目光望向艾丝黛拉。
他们既畏惧艾丝黛拉背后的神,也畏惧艾丝黛拉本人。
女性的身份,不仅没有给她的身影蒙上一层美丽的光彩,反而像郁黑的浓雾般笼罩在她的周围,叫人看不清她的意图和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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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黛拉抬起头,看向前面的高台。
那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加冕台,两边伫立着身穿银色盔甲的高大侍卫,后面是成千上万支燃烧的白烛,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间的王座。
神正在王座旁边等着她。
他将亲手为她加冕。
面对强大的神威,所有人都俯首帖耳,不敢直视神的面庞,只有她能与他对视。
这一日,他特地穿上了那件浅金色的祭司长法衣,银白色长发尽数梳到脑后,高贵奢华的衣摆垂至膝盖,衬得他的身材异常高大挺拔,更像一尊神圣、沉静、不可侵犯的神像。
那是阿摩司第二次觐见神明所穿上的法衣。当时,他以为自己背叛了体内圣洁的神性,违背了在神学院立下的誓言,玷污了教士的贞洁和品德;最后才发现,神竟是他自己。
不过,神既是他,又不是他。
他可以左右神的想法,却不能替神做下决定。
毕竟,他只是神的意志之一。
就像当初的洛伊尔,洛伊尔是如此迷恋艾丝黛拉,迷恋到主动从他的身体里逃逸出去,化为一团黑雾,追逐她,纠缠她,甚至妄想独占她;可即使他对她的爱意如此深沉,也无法使阿摩司立刻放弃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遵循内心的欲想,彻底屈服于情念的引诱。
他们虽然和神是一体的,却因为正在被神侵蚀、融合,只能在神的体内远观她。
神已经走下神坛,来到她的身边,不再冷眼旁观俗世间的一切。然而,即使他彻底沦陷于燃烧的情焰,俯伏于她的裙摆之下,眼神也依然是居高临下的。
他始终保持一副冷峻的俯就之感。
很明显,他爱她,爱到愿意为她成为男性人类,允许她对他有可怖的吸引力,甚至允许她操控他的七情六欲。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放弃掌控她,始终想把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目光之中。
他已经在她的咽喉上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标记。
现在,他要在她的身上留下另一个标记了。
神上前一步,朝艾丝黛拉伸出一只手。
艾丝黛拉看着这只手。
这是神的右手,象征着怜悯、公义、公平以及至高无上的权能;它是如此修长,骨节分明,每一根略突起的蓝色静脉都流露出水晶般冰冷的圣洁。
只要她握上去,在他的面前站定,俯垂下自己的头颅,就能成为神圣光明帝国及罗曼领土和属地的女王。
再望向他身后的王冠。被剥夺王位继承权以后,她总是梦见这顶冠冕,在梦中用手指反复抚摩上面的钻珠。
整顶王冠重达二十公斤,以黄金铸成,饰以带貂毛边的红色天鹅绒,正中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椭圆形蓝宝石,闪耀着辉煌丰丽的光芒,熠熠生辉,灼灼耀眼。
她第一次戴上它时,差点被这沉重的分量压得抬不起头来。
谁能想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呢?
想到这里,她的睫毛扑闪扑闪,朝神露出两个甜美迷人的酒窝,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道:“阿摩司殿下,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谈话吗?你说,在我看来,只有登上王座,才算是赢下人生的游戏。我已经赢了。现在,我要去玩另一个更精彩、更好玩的游戏了。”
神怔了一下。
她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转过身,面向了宽阔台阶下的大臣及观众。
成千上万的人俯首帖耳,等待她的加冕宣言。
她却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冠。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神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可怕,放下了伸出的右手。
即使背对着他,艾丝黛拉也感受到了他冰冷强烈的怒气——他试图用神力使她闭嘴,转过她的身体,可惜他忘了她也有神力。
他们的力量同出一源,右手怎么可能真正扳过左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