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一脸狐疑地接过,留影石这东西他曾在藏书阁的藏书中看过相应的记载,此物能真实记录发生过的事,并不会因为人的情感而发生任何篡改,驱动它时,空中便会浮现出当时发生的事,如历历在目。
司命仙君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和重央两个人一样倔,真不亏是一对,留影石你也知道的,我做不得假,你且自己看看。”
他长臂一挥,将留影石掷到半空之中,驱动灵力将它开启,那灰扑扑的石头立刻浮现了七彩斑斓的光线,那些光线汇聚成了清晰的画面。
云渺看着画面中的红砖灰瓦,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涌起了不该有的希冀。重央真的曾为自己堕魔三百多年吗?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就像一团迷雾将他环绕,但是很快他就无法思考了,因为留影石发出的巨大吸力将他的神魂吸进了那画面里!
“这是?”云渺愣愣地望着眼前熟悉的画面,皇宫里冗长的通道,重兵围绕着重央,他看着自己透明的指尖,是了,他被留影石吸了进来,而自己是灵体的状态,无法对发生过的事情做任何修改,留影石便是要他近距离地看看那些流逝的往事。
太子趾高气扬地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铠甲的护卫将他护住,他手持马鞭,唇角微扬,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重央啊,我早就提醒过你,美人乡即是英雄冢。你非是不听,如今你落入我的手里,你将军府里的小美人,还能往哪里逃?”
什么小美人?是在说自己吗?云渺秀美的眉蹙起,他记得当时太子跟重央讨要自己,然后重央便带着自己去攻打匈奴,班师回朝之后,也没再见到太子的踪影,他以为太子早已死心,却没想到太子竟一直都念着自己,跟重央偷偷施加压力,就连那次宫变也是因为自己吗?
“他不必逃,”重央面无恐惧之色,缓缓道,“太子就这般自信?”
“我麾下还有十万兵马就在城外,而你手中区区三万精兵也敢来我眼前叫嚣?”
听了这番话,云渺脸色突然有些苍白,眸光都落在那个神色自若的男人上,重央并没有否认,则说明自己真的是引起了太子的觊觎,所以重央才会得到这般的刁难。而更让云渺心惊的是,重央并不是不能与太子匹敌,他的实力甚至比太子还要更加雄厚,不过是在等待一个绝杀的时机,而自己的出现根本就没有必要。
“别去!”
云渺看着瓦檐上火红色的狐狸,它的毛发鲜亮如一团火焰,和红色的砖瓦融为一体,那般热烈,那般炙热,就如同憨傻的自己那颗火热的心。
当时自己害怕重央受伤,于是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殊不知,重央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救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重央就是那个等待着收割的黄雀,是自己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但是云渺如今是灵体的状态,他根本无法阻止什么,只能看见那团火直直地扑向那淬着毒液的箭矢,那是他最后一条命。
他记忆里最让他伤心的那句话要来了,他曾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的伤也该痊愈了,却不想,到了今时今日,却依旧痛得无法呼吸。
他听见重央暴怒的声音,“蠢货!谁让你救我了!”
果然这一刻还是来了,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胸腔,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也没有箭矢插在上边了,为什么还是会感觉痛呢?
他看见从前的自己身着粉色的云杉,身形修长柔美,乖顺地躺在重央怀里,重央的剑眉拧得很紧,脸色很难看,却说道,“不是还有几条命吗?怎么不睁开眼睛?”
此番变故,将深处隐藏的暗卫都炸了出来,副将带来的骑兵将皇城层层包围,固若金汤,带着众将士跪倒在重央面前,“末将来迟,望将军恕罪。”
但此时的重央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用手轻轻拍打着怀中人的脸颊,狠声道,“小狐狸,不要给我装死,给我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吓唬我。”
他轻轻欺近那人白皙冰凉的耳垂,威胁道,“你再吓唬我,我就把你的尾巴都撸秃了,让你做一只秃狐狸。还有,你的耳朵,我也不会放过。”
“快起来!”他伸手握住那细瘦的肩膀,想剧烈摇晃怀中的人,却又忽然刹住,改为轻拍少年细腻白嫩的脸颊,“快醒醒,再吓唬我,我就把你的耳朵咬下来。”
倒是副将将太医找来了,“将军,让太医给小公子看看吧。”他这样说着,还偏头过去,抹了一把眼泪,十分自责,若是自己早些赶来,这小公子也不至于如此,而将军也不至于如此难过。
他和将军行军多年,将军永远都是清冷矜贵的,泰山崩于前而不乱,而今日小公子倒在将军怀里,将军脸上的慌乱无措是用冷硬的言辞也遮掩不住的。
重央这才将云渺的手腕伸了出去,那太医将手搭了上去,却脸色颓然,惶恐万分地匍匐在地,回道,“将军节哀,小公子已经,已经,断气了。”
“你在胡说什么?”
重央目眦尽裂,眼瞳染上赤红,神色如鬼魅,死死攥着太医的衣襟,怒道,“无耻庸医,学艺不精,就敢出来招摇撞骗,还敢咒我的小狐狸!来人,将这太医给我拖出去,碎尸万段!”
他后边的话几乎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见他对太医胡言乱语的愤恨,一双墨色的眸染上几分癫狂,周围的人见他这般都沉默了下来。
“将,将军,”末将有些犹豫,却还是伸出手指搁在了小公子鼻尖处,惴惴不安道,“小公子,真的断气了,将军您节哀。”
“胡说八道!你也想跟那太医一起去见阎王吗?”重央将小狐狸抱得更紧,扬声道,“他是一只有九条命的小狐狸,怎么可能会死。如果你们再咒他,我定要让你们粉身碎骨!”
“小狐狸!你别装睡了!快起来,你乖乖睁眼,以后我都不凶你了,我喜欢你的,真的,以后都不凶你了,我们成亲,成亲好吗?”重央一边说,一边将小狐狸死死搂在怀里,薄凉的唇不断亲吻着少年饱满冰冷的额,脸上的不安不断扩大。
“小狐狸,你从来没这样过,不要吓唬我好吗?”重央轻声哄着怀里的小狐狸,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小狐狸从没有这般昏迷不醒,他的心里也从未如此慌乱过。
他手指蜷了蜷,想放到少年的鼻尖处,但却颤抖得厉害,他不敢放上去,害怕答案和太医副将说的一样。怎么可能呢,小狐狸,不可能会死,他还有好多条命,怎么会突然就死。
可是,万一小狐狸骗了他呢?
想到这种可能性,便有稀落的水珠从他眼角落下,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就是落泪吗?
他将头紧紧靠在少年额头上,落下一个一个湿热的吻,有滚烫的泪珠落在少年光洁的额上,不断晕开水花。
重央伸手轻轻擦拭着少年唇瓣的血花,纵使到了如今这个境遇,少年依旧美得让人心惊,如花朵般盛放的唇,隽远的眉,高挺的鼻梁,没有一处不美,就连失了血色的脸庞,也多了几分西子捧心的病弱之感。
“渺渺,渺渺,睁眼,睁眼啊。”重央将怀中的少年死死拥住,如同要抱入自己的骨血里。
“将!将军!你快看小公子的手指!”
副将惊骇的声音从身边响起,重央才将视线从少年的脸上挪到他修长的指尖上,随后瞳孔紧缩,只见那淡粉的手指正在逐渐变透明,他的指尖正化作一点一点碎光,不断地流失。
“不,不可能的,”重央连忙伸出手却握住少年的指尖,但却无济于事,那些碎光在持续游走。他慌了,想起了法师曾给他说过的那些话,妖物只有在身陨的时候,身体才会变成璀璨的光逐渐散落,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男人终于懂了,高声道,“小狐狸,你骗我,你骗我!”
“你骗我!”
“你说了你还有几条尾巴的!”
男人的神色彻底癫狂了,慌乱地抓住那流失的指尖,将怀中的少年抱起大步往前,急急道,“小狐狸,都是我错了,我不该凶你,以后都不会了,你快醒醒,我们回去了,回去成亲好吗?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小狐狸,睁眼!睁眼啊!”
痛极,男人的眼眶中流淌出血泪,连带着呕出鲜血,他抱着怀中的少年,慌不择路,却不肯停下,他的手颤抖着擦去少年唇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将少年莹白如玉的脸颊弄脏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狐狸。”
“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错了,小狐狸,我真的错了,渺渺,我不该凶你的。”
但是少年却再也听不到男人的忏悔了,他双眸紧闭,羽睫纤长,如同静静昏睡着,只有脸上的脏污透出了他的狼狈,他的指尖已经完全消失,整个身体都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别走,小狐狸,别走。”重央不敢动了,颓然地跪下,不断亲吻少年的额头,“渺渺,别走好吗?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好吗?”
他不过一介凡人,阻挡不了这些流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点碎光飞扬。
法师曾说,越是拥有纯粹灵魂的妖物,他死去后,碎光便更加璀璨夺目。
男人望着漫天飞舞的碎光,怀中早已失去了少年的痕迹,那些飞舞的碎光,如同七彩的蝶,在他身边飞舞,他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那些光流失于指尖,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喜欢,我吗?”
“你要,和我成,亲吗?”
“重央,我,喜欢,你。”
少年天真纯净的话语还在他身边回荡,他怀中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体温,那些甜蜜的可爱的笑,那些温柔的小心翼翼的触摸,那些结巴的犹豫的试探,都随着傍晚清凉的风,都随着那点点碎落的光流失了。
“渺渺,我也喜欢你。”
“渺渺,我想和你成亲。”
“我早就让管家准备好了,也给你做好了嫁衣,可是为什么呢?”
重央轻声低语,他猩红的瞳仁望着泛着霞光的天空,那些云雾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里也泛着猩红的痛意,他胸腔喷涌的血终于从口中喷血,在唇角留下了蜿蜒的血痕。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他神色恍惚,忽然想起了所有的事,他是九重天上的帝君重央,为登天君之位,便要下凡历劫,他曾以为童年的苦难,战争的残忍,便是他的劫难,却不想,情爱之苦,更令人难以承受。
如今他懂了,小狐狸却不在了,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感觉到汹涌的灵力从丹田之处升起,就连指尖也萦绕着汹涌的龙气,天空中漂浮着五彩祥云,有白龙的残影在半空中盘旋引起众人的惊呼,天道的声音沧桑而古老,缓缓而来,“恭喜帝君勘破情劫,飞升帝君,终归大统,恭迎帝君飞升!”
原来竟是如此,重央眸色森寒,面上翻涌着异样的情绪,薄唇掀开,“没有什么比小狐狸重要。”
不论是帝君之位,或是凡尘间的荣华富贵,都及不上那小狐狸一个灿烂的笑,可惜他懂得太迟,小狐狸也走了,他痴痴望着自己的手心,这双手曾经温柔地触摸过小狐狸,何其幸运,他的小狐狸,不会再回来了,那一切便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