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紧紧的盯着小公主,看她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当真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仿佛她在说的乃是再普通不过的关心之语,丝毫没带上什么别的意思。
一点红一剑就刺死了柳妃,别说伤筋动骨了,就连喘都没多喘两口气,哪里来的一场恶斗?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一点红还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么?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微笑,小公主也微微一笑。
她跪坐在榻上,一席白色的里衣宽宽大大,只有一条彩丝编制的腰带勒在她的腰间,截出一段风流细腰。
她一把拉住了一点红的手,一边笑,一边挠他的手掌心。
一点红若还不懂她的意思,那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了。
他忽笑了一下,哑声道:“你想叫我把衣裳……?”
李鱼以袖掩嘴,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叫紫杉和阿云来看的。”
一点红:“…………”
从前他们两个在马车上开玩笑,一点红耍起无赖,却不想得这小公主看着文文静静美美貌貌,说起那种无赖话来丝毫不亚于男人,还能十分开怀的大笑,好像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害臊的事情。
现在想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一点红是个爱干净的人,惯常穿白色里衣,外头套黑色劲装。从劲装的窄袖口处,偶尔可以看到里头白色布衣的袖边。
他的皮肤,也和面庞一样,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惨白色,只是他猿臂蜂腰、筋肉紧实,看上去健康的不得了,和李鱼这种真.苍白娇弱是不一样的。
一点红去了衣,静静的站在了她的面前,而李鱼的呼吸却停滞了一瞬间。
因为他身上的伤疤实在是太多。
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在他的胸腹上蔓延,狰狞可怖,有一道似是刀伤的伤疤,像是一条长虫一般狰狞的横卧在他的侧腹部。
而他的背上,居然还有很多纵横的鞭痕。
李鱼的目光之中,忽然也充满了痛惜,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他身上这些伤痛的象征,又有些不忍似的别开了目光,低低地问:“这些……这些都是谁干的?”
她当然知道中原一点红这种名号乃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只是如今,她才如此直观的看出,这名字的背后究竟有多残酷。
一点红却笑了。
他残酷地笑着,伸手抓住了李鱼要抚摸他的手指,在她手掌心里落下一吻,然后很轻描淡写地道:“他们都死了。”
在无数场恶斗之中,一个不剩,全都被他杀死了。
他当然不在意自己会受伤。
或许说,他从小的教育就告诉他,他们就是杀人的工具,受伤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伤疤越多,那就是功勋越多,而若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死的活该。
所以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这些伤疤,也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己的性命。
直到认识了李鱼……直到他得到了李鱼,他才非常强烈的有种“不想死”的感觉。
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心上人,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亏。
他坐在了床榻之上,伸手揽住了李鱼,正要低头吻她,却见她眼中似有点点星光闪过,一点红眯了眯眼,用拇指抹过她的眼睛。
她竟哭了。
一点红怔了一怔,道:“你为什么要哭?”
李鱼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红乖乖的低头,被她搂抱着,并不说话。
她的吻就落在了他脖颈的一处伤疤,那是两根透骨钉曾留下的伤口,透骨钉毒辣而尖锐,刺入人体时,他眼前一黑,一瞬间简直都失去了对半边肩膀的控制,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这辈子都难忘。
此时此刻,那两个小小的圆疤似乎又开始痛了起来,自皮下开始,流渗出一种尖锐的疼痛,而在那疼痛的表面,清晨的第一朵蔷薇正在温柔地亲吻。
于是他就觉得痒,痒是比痛还要更难去忽视的感觉,这痒意并不深重,却似是羽毛轻搔,即使离开了还余有后劲,带着一股子奇异的勾引和纠缠,叫他浑身都发起汗来。
公主垂着眸,又认真、又小心。
一点红忽然受不了了,他脖颈上的青筋忽然一根一根的爆出,手臂和腰腹的肌肉也忽然绷的紧紧的,他忽然一把扳过了公主的肩膀,然后他就看到了公主缓缓地抬起眸子,那双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一丝水意。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带着潮湿与氤氲的味道。
初春的银州是这样的冷,屋子内的炭火盆里却有火星爆裂,同样的火星在一点红的双眼之中爆开,他仿佛已经着火,仿佛已经从内而外的被灼烧、被炙烤一般,他的脸忽然狰狞起来。
而公主却对这可怕的表情视而不见,她忽然嘤咛一声,主动搂住了一点红。
炭火都化作白烬之时,天空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那精细的炭盆之中,只余下了一点点未烧净的火,在这如潮水般的空气之中静悄悄的燃着。
一点红随意的坐了起来,拿起拨火棍,去摆弄了一下炭盆,见炭已烧净了,便回头问了一句:“你冷么?”
公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公主还在兀自啜喘着,她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手指却都已使不上劲儿,手本是人最容易控制的地方,她连手指都在轻颤,其他地方又焉能好过?
公主眼角带着泪痕,脸上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媚红,长长的黑发如同蛛网一般散落在床榻之上,又如同一片甜蜜的乌云在这雾白色的清晨忽然落地。
一点红看着她,嘴角也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满意之中,似乎又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自得。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吧,即使表面看起来再正经的男人,也绝不可能不在意这种事情。
一点红又躺回她身边,把被子紧了紧,沉声道:“待会应该会有人进来换炭。”
是啊,毕竟天已经亮了,也该换炭了。
公主委委屈屈地呜咽一声,眼睫湿润的要命,一点红从善如流,将她搂入怀中好生安抚。
半晌,他才感觉怀中的人呼吸渐渐的平稳了下来,整个人也没有那样紧张了,她放松了下来,软绵绵地缩在他怀里。
她忽然抱怨道:“你怎么那样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