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德昭是何用意,赵德昭便马上召来了旗牌官:“木筏造得如何了?”
那旗牌官拱手大声道:“禀殿下,三日以来,已经在附近山林之中,伐来木料数万根,造好了三千个木筏。”
赵德昭沉吟了一下,三千个木筏算不上很多,要用它载上全军士卒显然是远远不够,只能载上数千士卒,而且也无法带上足够辎重,只能是轻兵前往,后劲就未免不足了,一旦前锋失利,囤于坚城之下,未免就进退两难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潘美哪里还不明白赵德昭打的什么主意,之所以迟了三日才让方正奇出发前往安雄关,便是为了抓紧时间砍伐木料制作木筏,以备接下来进兵所用。眼下见到赵德昭似有轻兵疾进之意,连忙出言劝谏:“殿下,不可轻兵冒进,万事以稳妥为要,慢是慢些,不出差错。”
赵德昭对他翻出了一对大号的白眼,心说老子何止不知道能够稳妥慢来最好,但赵光义不让老子稳妥慢来,老天爷也不让老子稳妥慢来,除了冒险一博还能咋办?
“点上六千士卒,每人带上五日份的干粮,乘上木筏顺着溱水轻兵疾进!”赵德昭抬手制止潘美继续劝说的企图,沉声道:“本王亲自领军做先锋!”
说完后他又瞥了潘美一眼,缓和一下表情,含笑说道:“潘将军在后领着大军,带上辎重,缓缓前来便可。”
主帅既然当众下了军令,自然再无推脱余地,潘美闷闷的应声领命,心中有些怏怏不乐,不管赵德昭说得如何和颜悦色,但终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跑堂的茶坊伙计,干的都是一些打杂殿后的琐事。
到了中午时分,三千只木筏在溱水河岸集结齐备,赵德昭率先登上其中一只最大的木筏,竖起了他的红色王旗与象征主帅权威的中军大纛,六千余士卒早就登上木筏,各自按照军令备上了五日份的干粮,已是整装待发。
赵德昭迎着呼呼的江风,拔出腰间佩刀,朝着前方一指:“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千只木筏竟相离岸,沿着溱水江流向北漂浮,场面倒也颇为壮观。
与刻意表现出来的意气风发不同,赵德昭心中其实颇有一些惶恐不安,眼下这种玩法跟以前在景区木排漂流可完全不是一码事,那种景区漂流都是经过事先整治疏浚的河道,不管看起来如何湍急凶险,实则十分安全。
但眼前这条溱水河再往中下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熟悉本地情况的方正奇已经提前去往了安雄关。万一在木筏之上落了水,不但连个救生衣都没有,甚至身边也没有一个会水之人,到时候要是撞到暗礁落了水,只怕是连救都来不及。
想到这里,赵德昭便招手把亲兵队长蒋安叫过来,让他为自己卸下了身上披挂的沉重铠甲,到时候万一落水便不致于一沉到底,还能使用狗刨式撑上几下。
蒋安眼见赵德昭一直低头盯着江流看,心中也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当下轻声安抚道:“殿下不必忧虑,溱水往下一百余里,河道都颇是宽广,水流十分平缓,兵将们不会有覆舟之忧。”
“噢?你如何能知道?”赵德昭惊讶地看向蒋安。
蒋安低下头,恭敬地道:“未将原本是岭南人,家乡便是在这溱水之畔,十六岁那年,南汉刘氏出兵攻打荆襄马氏,未将被抓了丁,从军攻到鄂州,兵败被俘,随后便在马氏麾下效力,后来前朝高祖南下攻灭了马氏,未将便改在后周军中效力了,因为未将行事恭谨,也算稍有勇力,被当今天子挑中,随后在他老人家麾下做了一名亲兵。
说到这里,蒋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正因为未将原籍乃是岭南,熟知本地人情风物,圣上这才特意挑选未将随行护卫殿下南征,这也是圣上对殿下的殷切爱护。”
赵德昭听完后不禁哑然失笑,他的心中除了对皇帝老爹的感激之外,也觉得蒋安的人生经历堪称离奇。
近百十年来,这“五代十国”加起来有十五个政权,此人竟然经历了一小半儿,到头来竟然也能成为皇帝老爹愿意托付亲儿子性命安危的信任之人,要是放在中国历史之上的其他任何一个时代,像蒋安这样的朝三暮四的所谓“贰臣”,那几乎是肯定不会被君王所信任的!
赵德昭再一转念,心想:“我大宋可不是就是这么一码事嘛?满朝文武大员,少说也有一半都是前朝遗臣,甚至是前朝再前朝的遗臣,就连自家岳父王溥,不也正是如此嘛?这也算是大宋的特色了,难怪大宋朝廷对于招降纳叛一向如此热衷,毕竟根儿上就是这个德性嘛!”
想明白了这些后,赵德昭心中对于如何抚定岭南,渐渐生出了一些新鲜的想法,转过头望向蒋安,含笑道:“你既是岭南之人,可愿意留在此地担任军职?”
蒋安愕然张大嘴巴,不知道该当作如何作答,眼下只破了一个严关,要想全收岭南,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这就开始安排善后了,再说了依照大宋制度,似乎也没有这个规矩啊!
赵德昭没有继续催问蒋安,他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脚下的木筏,发现随着南面吹来江风渐渐劲急,木筏的前进速度慢了许多,溱水是由北而南,木筏顺流而下即可,但这个季节却是南风盛行,很大程度上阻慢了行进速度。
“传令下去,全军撑篙急进!”赵德昭沉着脸色,转过头吩咐旗牌官:“明日中午前,全军务必抵达安雄关。”
旗牌官应声领命,但并未即刻传令,小心翼翼道:“殿下眼下风大,江水浪滔渐高,倘若还要撑篙急进,江水甚浅,礁石极多,众多木筏恐怕会有翻覆之忧,还是慢些的好。”
赵德昭背着双手站在木筏前头,眺望着南方迢迢关山与蜿蜒水道,淡淡道:“那也要尽快,那方正奇固然是抱着必死之心前往,但本王也不好真的让他被人坎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