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被鸟声叫醒。鸟声很多很密,却总是有一只鸟,一直没叫,一叫却特别响亮,只得为它而醒。
睁眼全是阳光,赶紧起身到窗口,满坡的树叶在早晨的阳光下全成了半透明的琥珀、玛瑙。树叶空隙间可以看到那座小桥,再过去,就是昨夜的凉亭了。
阳光从东边的山峰那里照过来,眯着眼睛看过去,那山峰就是一位端坐着的老奶奶。现在被阳光衬托着,霞色灿烂,分明是一个神座。这是妈妈所信奉的“山神地母”。过去每当节气之日,妈妈总会在小院子里摆一个香案,向着神座礼拜三巡。平日有什么难事,也会临时祈祷,念几句咒语,然后与“山神地母”进行一番“天人对话”。
那几句咒语,孟河已经从妈妈那儿学会,今天,她也要“天人对话”了。先双手合十,闭目躬身,念完咒语,静默片刻,然后说:“山神地母,今天我有两个求告。第一,为了寻父,请准许我锁门远行;第二,为了远行,请准许我扮成男人。”
求告方罢,拜了三拜,孟河立即觉得有一股温暖气息贯串全身,而且鸟雀之声盈耳,花草之香扑鼻。孟河知道,被准许了。
她进了屋,先把父亲留下的男装换上。二十年前的旧衣服,由于母亲年年晾挂打理,穿着还很舒齐。毕竟是第一次穿,前后看看,用手捋捋,颜色老了,但还很滑。孟河想,这衣服可不一般,这是一个男子折叠给时间的一袭丝绸秘语,这是一个女子捧读了多少个夜晚仍然未厌的无字卷帙,这下好,让我穿上了。这就是子女,二话不说,先把父母亲一辈子的难言之隐全然抖掉,变成了窈窕和潇洒。
今天我不能窈窕,只能潇洒。前些日子已经在妈妈画爸爸的画像中挑出最有代表性的一叠,卷成一个布卷,现在试着挎在肩上。但一上肩,就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剪头发。
美丽的妈妈从来不照镜子。一面考究的铜镜早就绿锈斑斑。有几次门外有磨镜师傅喊叫着走过,孟河好奇地说磨一磨吧,看看照出来什么样,但妈妈总是不让磨。要剪头发应该有镜子,这事孟河已经想过,镜子,就是石阶下的小河。
拿起一把剪子出门,沿着门边的石阶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小河边。清晨的天光水色最干净,一照,居然那么清晰、滋润、光彩。把长发全然放下,水里的影像随着微波摇曳起来。
以前也在这里看过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今天却第一次看到垂发后的自己。舍不得下剪子了,孟河看着水里的倒影捧着头发东撩西披,摆出一个个女孩子最“臭美”的姿态。
这头发,从小到大都是妈妈梳洗修剪的,太多太多的早晨和傍晚,都与这头发牵着缠着。今天,为了远行,必须下剪子了,没有退路。
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孟河一剪下去,满眼是泪。
她站起身来,已经是男孩子的发式和衣服。试着用男人的嗓门发音,听起来还不错。这又产生了信心,迈了几下男子的脚步。顺脚上了石阶,进门,拿行李。
刚才剪下的长发,打一个结,放在妈妈的画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