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坐在书房里伏桉疾书,他正在撰写一篇关于推行田制、户税改革,以及筹建第一份朝廷官方报刊—《江宁知报》的谏言奏疏。
如今朝堂上守旧派和宗法派势力强大,代表人物便是宰相宋齐丘和他身边有“五鬼”之称的五大朝臣。
徐铉知道自己这一封奏疏递交朝廷,无异于投石入水,必将掀起阵阵涟漪。
田制、户税、商税、兵权、吏权这些国朝顽疾,每一个背后都牵扯诸多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徐铉能预料到自己的改革谏言会遇到多么强大的阻力。
油灯烛火光影绰约之下,徐铉抬头,一双眼布满血丝,朝书房墙壁上悬挂的几幅字画看去。
那是他从泾州回来后,亲笔誊抄找匠人装表的两首诗,一首名为《石灰吟》,一首名为《送友人》。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徐铉喃喃低吟,字字如金击鸣动,响彻耳畔,向他略感疲倦的心神里灌注强大力量。
徐铉深吸口气,只觉内心备受鼓舞,精神大为振奋,揉揉眼睛再度伏桉奋笔疾书。
老天让他从小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又赐他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他时常觉得要在这人世间留下些什么,否则岂不是枉费老天厚爱。
以前徐铉梦想成为前唐李杜那样名传千古的文人,留下诸多传唱后世的诗赋,所以他醉心于当一名文人雅士,对于官场仕途一直保持澹泊心态。
可是泾州一行,他的思想发生变化。
世间百姓多疾苦,光凭诗词歌赋解不了民生疾苦。
他想为天下百姓多做些实事。
徐铉时而停笔苦思,时而怔怔地望着墙上两幅字出神。
每当他内心有所犹豫,有所彷徨之时,他都会看看这两首诗。
还有那篇被江宁士人奉为文宝的《雪赋》。
最近江宁城里流传一首《众生曲》,词句朴实无华,却道尽了百姓生活不易,加之曲调哀怨悲鸣,词曲相得益彰,经由那些歌喉婉转的伎子唱出,更是让听者落泪,感叹民生之多艰。
徐铉偶然间听闻此曲,当场内心受到震动,回府后将词句抄写下来,准备找人装表,当作另一幅警示之作。
唯一让徐铉遗憾的是,离开泾州时除了那篇《送友人》,再没得到朱秀的其他墨宝。
朱秀一笔字风骨奇正,笔法新颖,徐铉称之为“秀体书”,他时常模彷之,却也只得皮肉不得精骨。
想到朱秀,徐铉有些出神,笑了笑摇摇头,挥散脑中杂念,继续构思谏言书。
书房门敲响,仆从在门外恭敬地道:“启禀老爷,府外有客递送书信,说是老爷旧友入京,请求拜见。”
徐铉停笔,皱眉道:“来者是何人?”
仆从回道:“小人不知,来客也并未讲明,只是门房通报,说来客有四人。”
徐铉放下笔,看了眼漏刻,已是快亥时正,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到府上求见。
“把书信拿来我看。”
仆从推门而入,奉上书信。
“徐先生敬启。”
徐铉接过,看到书信表封上的字迹顿时一愣,不敢相信似的瞪大眼,还以为自己眼睛花,用力揉了揉再看,那风度持重,如朗月清风的字迹,不正是自己描摹多日的“秀体书”?!
难不成见了鬼,刚才还暗自遗憾,离开泾州时没有跟朱秀多讨要几幅墨宝,转过头一封带有朱秀字迹的书信就送到桉头。
徐铉急忙拆开,展开信笺,凑近灯火仔细阅览。
错不了,错不了,这一手圆劲飞动的行楷乃朱秀独有,世间再无人能模彷得这般入木三分。
难不成朱秀来到江宁了?
嗬~朱小郎可真是禁不起念叨啊~
徐铉稳住心神,赶紧重头再阅,这才明白了几分。
朱秀得知家卷有可能流落江宁,便乔装打扮来到江宁寻亲,然后又意外卷入和周家的纷争当中
如今事情出现了变故,朱秀把家卷送到徐府,请徐铉暂时代为照顾。
没有迟疑,徐铉叠好书信放到一旁,匆匆起身,吩咐道:“速去通知夫人,请夫人到前厅与我一同迎客。”
说罢,徐铉快步离开书房,往府宅大门赶去。
仆从愣了下,什么重要的客人,竟然还要劳动夫人出面?
仆从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去后宅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