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濯听蒋云若的话便知,即便失了记忆,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
他对蒋云若行了仆见主的礼,“女郎君是个聪明人,您既然出现在此,便知我等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未雨绸缪,对吧?”
“我并不自诩聪明,但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蒋云若歇了无理取闹的模样,淡淡道。
她是带着银色狐狸面具过来的,刚才面具在打斗中被离欢刻意掀掉,露出的面容依然不是她自己的。
并不是多好看,可一双特意勾勒出的狐狸眸子,深邃到令人看过去,莫名生三分胆寒。
她淡淡看着垂首做恭敬状的风子濯,并没有被他这幅姿态迷惑,“你们是不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风子濯依然恭敬,但说话还算坦然,“是,也有女郎君之故,毕竟女郎君身上也有一半虞国血脉,主人自会有所顾虑。这对大宣来说也是一桩好事,起码曦国和虞国短时间内不会联合攻打大宣。”
“你错了。”蒋云若见风子濯浑身的优越感,眸底多了几分嘲讽,“我是宣国人,若我父亲当年知道她的身份,必不会娶她。”
不等风子濯为主人分辩,蒋云若又笑了,“在虞人眼中,宣人都是软脚虾,是需要你们顾虑才可国泰民安之地,对吧?”
她起身用银色狐狸面具抬起风子濯的下巴,“琳琅阁十几年也没有成气候,听说虞国皇室中并不安稳,内斗几十年不曾休止,若是没有我,即便成气候也很快就会被人瓜分干净,甚至早就暴露出来了,是谁给你的自信怜悯宣人?”
她留下的摩斯码中有提及此事。
琳琅阁做的是风月生意,还未名震天下前便有人觊觎,现如今更是人人眼热的肥肉。
当时蒋云若只以为这是云氏倾其所有嫁妆,为养家而做的生意,甚至也是为了能够让梁庆伯府的人别那么狗眼看人低,才做风月生意。
她没失忆时,大概云氏和蒋蘅夫妇确实是不错的父母,总之她还挺心疼云氏的愁苦,直接替她做好了一鸣惊人,而后在虎狼环伺中可立足的方案。
琳琅阁背后并没有大腿,因为觊觎的人太多,不管选谁都不合适。
选对了,从此为奴为婢,银钱性命都落入别人手里。
选错了,一朝满盘皆输,哪怕琳琅阁还能再找新的大腿,墙头草和背主之名总是让人忌惮的,甚至整个琳琅阁都可能被清洗,变成别人的。
那就干脆谁也不选,但又让所有觊觎的人以为琳琅阁有所倾向,抓住所有人的把柄,让他们以为是其他觊觎的人送过来的,彼此掣肘。
奇宝阁那么早就运作起来,就是为了这些情报,是为了保证琳琅阁不旁落他人。
可云氏回报了她什么?
一个细作,甚至是在虞国地位不低的细作,为了掩人耳目而嫁入勋爵之家。
失去记忆,在‘侍疾’期间估计也有人盯着蒋云若,摩斯码信息并不完整,起码云氏的身份现在还未曾查清。
但其他事情已足够明了。
云氏利用梁庆伯府的地位打入宣京,利用孩子让人不怀疑她的身份,又利用母爱让她为之卖命。
只为了将夫君和孩子们的故国收入囊中,让他们从此再根基,只能低人一等攀附她而活。
蒋云若有多讨厌背叛,就有多恨云氏的欺瞒,以感情之名的欺骗她此生绝不原谅。
云氏让她忘却前尘,那真是要谢谢她娘的。
否则……蒋云若很清楚,她冲动,感情用事,即便恨极了也未必能对母亲下得了狠手。
风子濯避开蒋云若的锋芒,只低着头叹了口气,“不管是主人,亦或是我等,从未小瞧过女郎君,主人亦说过……”
“我不想听她说过什么。”蒋云若打断风子濯的话,面上更冷淡了些,“废话留给旁人说,我们谈点实际的。”
风子濯压下心里又一次叹息,他总觉得主子这步棋走错了。
“您请说。”
蒋云若正好见到离欢黑着脸重新回来,这才笑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
“一则,收了围着我打转的那些狗腿子,过去四年你们都没找到我的人在哪儿,现在想什么美事儿呢,他们若再不撤,我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
风子濯不动声色看了眼离欢,很好,脸更黑了。
“二则,过去我为琳琅阁做了不少事情,以往种种我不想再谈,该我的银子也给我,我不贪心,我只要琳琅阁这四年的半成利。”
离欢又怒了,“你怎么不去抢!”
琳琅阁不负销金窟之名,四年下来,半成利也得有百万两。
可同样琳琅阁要养着在曦国和宣国的细作,甚至还要反哺虞国那边的权贵,好掌握最新动机,金银如流水般花费出去,每年根本剩不下多少。
“我现在抢也来得及。”蒋云若继续道,“三则,我会一直盯着琳琅阁,若你们危及虞国根基,别怪我不客气,我也不欺负你们,咱们各凭本事。”
“女郎君这条件属实为难人。”风子濯神色都冷下来了,“宣国在虞国也不是没有细作,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女郎君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蒋云若呵呵笑了,“当初云氏……那个女人利用我来达成目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要我插手?”
她毫不示弱看向风子濯,“若琳琅阁觉得被盯着不方便,你们大可以改头换面,我够客气的了,还给你们时间,不像某些人,算计我被包围后才告诉我。”
离欢抽出腰间软剑,冷厉指着蒋云若,“既然你要碍虞国大计,那你今日也干脆别走了。”
“我是让你们改头换面,不是让你们自找死路。”蒋云若对离欢的色厉内荏冷嗤不已,又懒洋洋坐回软榻上,敲敲矮几,“我这人耐性不好,赶紧将银票给我拿过来,给你们抹个零,诚惠一百万两就够。”
风子濯:“……”
莹纤偷偷鼓了鼓腮帮子,一百万两才给她飘红一百两???
风子濯想了想,压下离欢的软剑,沉声道,“当初琳琅阁与女郎君的承诺,是无论何时奇宝阁都能在琳琅阁进出自由,绝无可能泄密,一百万两琳琅阁可以给,但我们之间的承诺作废。”
“可以,那承诺就换成一件事吧,旁边那个破院子,三日内帮我平了它,以后我再不想看见它。”蒋云若轻描淡写道。
风子濯心下一紧,那院子是主子给的,要毁掉的,真的只是院子吗?
拿到胤氏皇家钱庄票号的百万银票后,蒋云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两个银色狐狸面具,潇洒拍屁股走人了。
离欢这才没好气坐下来,沉着脸,“刚才我就该趁机多揍她几下,这死丫头也太恨人了。”
“你身上的蛇毒无虞吧?”风子濯端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悠闲姿态,坐在离欢对面,温声问道。
离欢冷哼,“不过是普通蛇毒,百花丸足以解了,她能有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离欢也清楚,以蒋云若的本事,奇毒并不难搞来,两个人喊打喊杀不过都是玩闹罢了。
“姑母的意思是一年后将琳琅阁送给她,你怎么不开口?”离欢本来对这个决定很不满,但现在风子濯竟然没说,她反倒有些好奇了。
风子濯蹙着眉不欲多说,“她连奇宝阁都不要了,又怎会要琳琅阁,她这是要与主人完全撇清关系。”
离欢端茶的工作顿了下,面无表情,“血脉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她还是太天真了些。”
就像她,恨那个无能的父亲恨不能生啖其肉,可她现在依然什么都做不了,还得安排人为他擦屁股。
风子濯知道离欢的事,不想揭她伤疤,“让你的人该撤就撤了吧,安排秦阿嬷的人盯牢了琳琅阁便可。后面的事情还需要尽快安排,既然河东道那边的事情不成,就得从大千岁这边想办法,宣国与虞国必得有一战,主人用了十八年才造就如此好的局面,就等这阵东风了。”
离欢精致冷静的脸上分毫不见刚才的冲动,她沉吟片刻,“你说,河东道那边的失败,会不会跟那死丫头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说到底是手下人办事不力。”风子濯面上尽是淡漠。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也不会小觑金狐狸,“她要了这么多银两,奇宝阁必定要有大动作,既如此,与她找些事情,让她无瑕顾及我们这边。”
蒋云若猛地打了个喷嚏,“一定是那俩混蛋在骂我。”
她和莹纤并没有直接回府,在确认没有人追踪后,两个人七拐八拐,又入了西城一家戏楼。
莹纤阴阳怪气道:“哦,可能是某些人心太黑了吧,得百万,才给飘红一百……不,九十两!”
“哦,那不然都给你,咱们别开张了。”蒋云若逗莹纤。
莹纤还挺认真想了想,“也可以啊,给我一百万两白银,我两辈子都够花了,还干什么活儿呀!”
“在主子面前说这种话,难怪你被卖了还只让你数钱。”蒋云若在纤湘听见动静迎过来时,面无表情道。
莹纤看见纤湘,高兴过去抱着纤湘胳膊,嘟了嘟嘴,不再说话了。
反正跟黑心的主子杠,她是杠不过的,但她可以告状。
“阿姐,主子让人把咱们的据点给毁掉了。”
纤湘小心看了眼蒋云若,见她心情好像不错,这才笑道,“主子肯定有主子的想法,你就别闹了,不然让你去剑南道,跟丁组他们讨饭去。”
莹纤:“……”
蒋云若懒洋洋坐在纤湘的闺房中,“如今奇宝阁被官家盯上,还有琳琅阁这样的敌人,就是住在皇宫里也不安全。”
其实用那个破楼也没什么,只不过蒋云若觉得膈应,她为人其实没什么底限,只对两件事零容忍,背叛和欺骗,云氏占全了。
“那主子是打算?”纤湘也愁这个呢。
蒋云若笑得非常好看,拍着手下的银票盒子,颇有纵横睥睨地逼王气质,“我能捧起一个琳琅阁,就能压得它抬不起头,小打小闹算什么,我要让天下无人不知奇宝阁。”
纤湘:“……您说点人话好吗?”
莹纤噗嗤笑出来,抓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等着主子吹那过去的牛逼。
蒋云若摸摸鼻子,“这么说吧,我要打造一个地下王国,就像是驿站一样,客人可以将自己的需要投递到驿站信箱内,然后通过地下通道将所有需求送到真正的奇宝阁,我们再挑想做的任务与主顾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