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浓冷冷地看着他,嘴角翘起了一丝微笑。
春香已将邓老二拖了回去,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在漆黑的屋子里响了起来,邓老二的惨嚎声凄厉无比,好似一个人在一瞬间就受完了全世界所有的酷刑一般,可是这还没完,只听春香又吃吃笑道:“那一掌,还震断了我浑身的筋脉,你打完了我,就这样扬长而去,可知我是怎么死的?”
邓老二说不出话,他竟已开始哭泣。
春香幽幽道:“我那老鸨妈妈,见我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就把我用草席裹了裹,直接埋啦!这苦楚,起码有一大半要算在二爷头上,二爷你看,我已为你备好了一个坑……”
邓老二再也忍受不住,好似已被吓疯了。
而这屋子里的其他人?
宁阴镇的鬼物何其多也,它们是多么的怨恨这样随意杀人的人,即使这些手下与这些鬼物们并没有什么愁怨,可是见了这些人的恶行之后,众鬼物怨气冲天,再也按捺不住,冲进屋子里去,决心用最可怕的报复来惩罚他们。
一时之间,柳宅到处都是惨嚎之声,简直好似人间炼狱。
而楚留香呢?
楚留香刚刚把那死去的柳老太太自树上放下来,又脱下了一间衣裳,盖在了柳老太太的身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萧瑟、说不出的难受。
霜浓站在那棵枯树的旁边,正瞧着他。
楚留香苦笑一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脸上沾上了脏东西?”
霜浓道:“你竟不阻止它们?”
楚留香苦笑道:“难道我阻止它们,它们会停下?”
霜浓道:“不会。”
她只是很好奇这个男人的底线罢了。
楚留香又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阻止他们?”
楚留香不杀人,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可问题是,霜浓是鬼不是人,她也压根不清楚楚留香是谁。
霜浓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应当是很讨厌别人死在你面前。”
即使这个人是恶人。
楚留香又叹了一口气。
他道:“如果是我的仇人,我不会杀他,但邓老二不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么好叫他人放弃复仇?”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楚留香从不杀人,从来都是对人宽厚的。
但这也是有理由的,楚留香武功高强,因此,即使有人对他步步杀招,他也能全身而退,自然要游刃有余一些,他以德报怨,总归是自己没有什么事情。
而且,他深知一个道理。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个道理,必须得要互相结仇的两家人看明白才可以,你一个旁人,没经过丧亲之痛、没经过自己惨死,上嘴皮子碰一下下嘴皮子,就大放厥词的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道理倒是没错,可这话说出来,岂非慷他人之慨?实在无耻得很。
前一段日子,他在江湖上调查天一神水失窃的案子,认得了一个姓孙的瞎眼画师,那画师的一双眼睛,是被当时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秋灵素剜掉的。
秋灵素剜掉他眼睛的原因,却也十分可笑又可怕。
那秋灵素觉得,这孙画师为她画过像之后,又怎么能为别的女人再画像?于是,她就剜去了孙画师的双眼。
这份狠毒,的确已不像活人。
楚留香找到秋灵素时,却发现恶人自有恶人磨,秋灵素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早叫人毁去了,她也十分悔恨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错,楚留香没有杀她。
但,假使那时,孙画师在场,要用尖刀也剜去秋灵素的双眼,楚留香却也绝不会阻止!
因为这是别人的仇恨,他自己不杀人,却不能替别人去原谅!
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他虽然浑身都不舒服,却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当然也已听见了春香如泣如诉的话语。
她的经历是多么的悲惨,以至于让她怨气冲天,变成恶鬼,等待着复仇的这一刻。
那……霜浓呢?
楚留香忍不住去看她。
她的表情依然冷冷淡淡的,也不动手,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她是个令人惊艳无比的美人,只这样简简单单的站着,与这雪夜融为一体,成为一副绝美的景色。
楚留香忍不住想,那霜浓呢,她到底是怎么样变成鬼的呢?
她也是被这一群丧心病狂的江湖人所杀害的,她死前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才令她的怨气如此的深重,化成了女鬼,三四十年来,都蛰伏着,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刻呢?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触痛了。
一种深深地怜惜之情,已从他的心底泛起。
而一种深深地无力,也席卷了楚留香的全身。
他是喜爱霜浓的,她实在美丽,风采动人,身上又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让他趋之若鹜,无法自拔,可如今,他却已意识到,这种神秘根本也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一种极其悲惨的过去所早就的。
霜浓死在过去,如今也活在过去,而他,无法拯救霜浓的过去。
楚留香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霜浓轻轻扫他一眼,飘然而去。
楚留香跟了出去。
作为一只鬼,霜浓当然是可以飘的,只见她的足轻轻一点地,整个人就轻飘飘地漂浮起来,她本就是鬼,没有温度,自然是不需要穿厚衣裳的,这冰天雪地之中,她尤穿着轻薄的衣裙,此刻风一吹过,衣袂飘飘、如神妃仙子、壁画飞天一般,超凡脱俗,美丽不可方物。
仅凭这样的容颜,她已足够让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了。
楚留香勾唇一笑,也足一点地,使出他那出神入化、踏雪无痕的轻功,跟上了她,轻笑道:“我见了你,才知道那洛神赋中写的洛水之神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