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5

楚留香这个人,你若说他是个混蛋,他好像偶尔的确会做一些很混蛋的事情把人气死,但他温柔起来,好像也的确能做到非常温柔。

霜浓沉沉地昏睡着,整个身子似乎已几近透明。

楚留香坐在桌边瞧着她,只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美丽、易碎、神秘、危险。

这美人简直已集齐了他最受不了、最喜欢的几大特质。

此时此刻,霜浓动了一下,忍不住又皱了皱眉,金疮药似乎没法子让她好受,那被灼烧的皮肉边缘,还偶尔会迸出一点两点的火星,将包扎用的布条烧出一点一点的小洞,这一切也都预示着,鬼体与人体的确是不同。

她好似实在是痛苦得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即使在昏睡之中,也苦不堪言。

楚留香忍不住想,她生前应该也是这样美丽的一个人吧?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本该众星捧月,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像是万福万寿园的金老夫人一样,开开心心地活到八十岁,做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可是,她的岁月却永远的停在了这幅年轻的外表之上。

这幅外表真的很年轻,若是忽略她过于冰冷的面容与过于苍白的肤色,她这外表的年纪,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本还是一个美好的年纪的。

楚留香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深深的痛惜。

这痛惜在看到霜浓眼角泛出的那一点泪的时候,就已变成了一种怜惜,这是男人对女人的怜惜。

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关系亲密过的女人,似乎总有那么一点占有欲、有那么一点想要据为己有的意思,楚留香也不例外,他一见霜浓这幅样子,与她平时那副冷冰冰的高傲模样对比起来,未免显得太过可怜,于是心下一动,轻轻地走到了塌边上坐下来,伸出一只手,将霜浓搂入怀中,轻轻地拍起她的背来,好似在安抚她一般。

霜浓缓缓地睁开了眼,盯着楚留香,好像在等他一个解释。

楚留香春风一笑,轻快地道:“今早,你留下了五百两银子。”

霜浓动了动嘴唇:“是。”

楚留香道:“五百两银子,买下江南最好花娘的一夜,也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霜浓道:“所以?”

楚留香笑道:“所以,你既然花了那么多钱,楚某必定不会让这钱白花。”

他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对待,倒是觉得新奇得很。一场你情我愿的乐事之间,混杂了金钱的关系之后,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这时候再回忆起霜浓看他的眼神……

她的眼神也如她的人一样,如冰雪般的冷,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盯着他的身子的时候,却又隐隐露出了一种兴趣、一种……好像真的是一个恩客在逛花楼时,对花娘露出的那种眼神。

这种眼神出现在这白玉美人的身上,实在是过于违和,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好像就喜欢这个样子。

她一点儿也不忸怩,说要他就是要他,目光毫不收敛。他不是没被小姑娘看上过,这些姑娘,或温柔、或火爆,或胆大、或胆小,胆大一些的,当街掷花给他,胆小一些的,就只敢偷偷地看他,待到他回头的时候,就悄悄地垂下眼帘,含羞带怯。

只有霜浓,在毫不掩饰的把他当成一个物件、一朵花一样,因为抬头看见了,觉得好看,便顺手要折下枝头,放在自己的匣子里。

楚留香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

他同时又觉得很兴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已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让他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好似他的皮肤与骨骼、他的快乐与痛苦,都在这眼神看到他的一瞬间,不属于他自己了一样。

这好似是一种被禁锢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楚留香竟意外的一点儿都不讨厌。

他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想用同样的法子去禁锢霜浓的想法。

他想让她的皮与骨,乐与痛,都在某一个瞬间,完全不属于她,而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一双手。

这个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他居然在享受这种被物化的感觉。

但是随即,他就又想明白了,一个人的癖好,总是千奇百怪的,人本就是这一种生物,披着翩翩有礼的皮,每个人都好似很相像,很讲究仁义礼智信,人是万物之灵,但也终归只是万物之中的一部分,那种原始的、属于动物般的冲动绝不可能被消灭。

只是享受一些不一样的感觉,这当然也没什么。

盗帅楚留香,在平静与危险交织的生活之中,又一次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他对霜浓实在感兴趣得很。

所以,他又怎么会放着霜浓不管呢?即使霜浓是一只鬼,那又怎么样呢?

她真是有一种该死的魅力在身上啊!

所以,楚留香乐在其中地用花娘自比,还在帮助霜浓这算不清楚帐的恩客算上一算,这五百两银子究竟要怎么使唤他才比较到位。

霜浓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

她表情微妙地盯着楚留香乐在其中的脸,觉得这个阿楚,的确是人类之中少有的……奇葩。

不过,正因为他是一朵奇葩,也才显得鹤立鸡群,格外的引人注目吧!

她对楚留香的五百两银子高论不可置否地哼了哼,然后道:“既然如此,我再买你一次。”

说着,她就挣扎着要起来,还颐指气使道:“你,现在躺平。”

楚留香:“…………”

楚留香的表情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他看了看她苍白得要命的肤色和憔悴的面色,忍不住道:“等你伤好一些……”

这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贤惠了,这样子,难道不正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在对一个不分场合、地点与身体条件的丈夫所说的话么?

楚留香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勾起了嘴角。

霜浓瞧着他,嘴角忽然慢慢地勾了起来。

她毫无疑问是很少笑的,楚留香与她认识,又不过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看到的她最失态、最娇媚的表情,虽然也漂亮得很,但这笑容,无意却是更漂亮的。

带着一点愉悦、带着一点放松。

霜浓道:“你觉得一只鬼,非要来找一个人过夜,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想了想。

他看书涉猎很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他都看,什么山精野怪、野狐女鬼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没少看,前一阵子,他的好友中原一点红还迷上了写狐狸精的话本子,还是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不要沉迷于此,反倒忽视了眼前的佳人。

他那时候还跟一点红说,什么野狐女鬼,不过是话本子编出来骗人的,看个乐呵得了,不能当真。

谁知还没过多久,他竟是自己遇上了一只冷艳的女鬼,还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他不由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佳人在侧,现在倒也不是想一点红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开口道:“……阳气?”

——这大概是这一类话本子最喜欢用的设定了。

毕竟这种话本子,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男主角有一点奇异的艳遇,但是写这种话本子的人,往往编不出什么太扑朔迷离的理由让剧情合理的发展,故而很简单粗暴,直接利用一个鬼需要阳气的设定,来直接开始正题,上来就刺激你一下子。

楚留香忍不住想……这种设定方便倒是很方便,就是有点烂俗了哈。

但没想到,霜浓居然相当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道:“话本子里写的是真的……?”

霜浓显然也看过这种话本子,便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倒是说来话长……”

楚留香:“???”

说来话长?什么事?什么说来话长?

霜浓道:“这世上的鬼不只我一只,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还有那只躲在镜子里的小姐,霜浓,你真该叫她去洗一洗脸,这样她自己也好舒服些。”

霜浓没理会他的打诨,接着道:“人各有各的兴趣,鬼也各有各的兴趣,据说几百年前的一只前辈鬼,生前就是个喜欢写话本子的,死了之后,手痒得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附身在那些写话本的秀才身上,来写点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因为当了鬼,视野开脱了不少,就把自己当鬼时的见闻都写进去了。”

楚留香:“…………”

这世上居然还有喜欢帮人写话本子的鬼,真是奇哉怪哉。

霜浓又道:“这新奇的设定自然大受欢迎,到现在,十本与鬼有关

的话本子,倒是九本都是这样,神秘的真话说了太多次,也自然就被人当做是假的了。”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

他忽然发现,原来鬼物的世界,比他想象中的要诙谐有趣得多。

霜浓却皱了皱眉,又道:“只不过那话本子有一点说得不对。”

楚留香道:“什么?”

霜浓道:“那话本子里的男主角,总是穷苦的书生秀才,这实在不对,阳气充足的男人,自然该是你这样的,肌肉紧实、棱角分明,像那种豆芽菜一样的书生秀才,都不用说他们中看不中用……连中看都不中看的,我们女鬼偏爱找江湖人,只不过你们这些江湖人,艳遇太多,想必是不曾发现有鬼来过。”

楚留香开始好奇了:“哦?所以你之前找的,也是江湖人士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霜浓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只看她丝毫不忸怩的眼神,也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而且,楚留香也的确认为,女人同男人一样,都有在这方面追求自己幸福快乐的权利,只要不伤害到旁人,男女之间享受爱情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这个世界上痴男少,怨女多,根本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对女人的桎梏太多,好似她有过一个男人之后,就再不能有第二个了,这才导致许多女孩子一旦看错了一个人,就要把眼睛都哭瞎,就要寻死觅活。

这实在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楚留香思想开阔,与霜浓提起前任来,自然也是毫无他想,单纯的好奇罢了。

霜浓云淡风轻地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我的眼光难道会差。”

楚留香哈哈大笑,道:“是了,你的眼光总不会差。”

他笑了半天,终于停下,再一看霜浓,她竟然正盯着自己。

她盯着自己的脖颈看。

那种眼神,又让楚留香脖颈侧的青筋忍不住地一根一根迸起了。

他好似连浑身的毛孔,都已全然张开了。

楚留香勾起嘴角,问她:“所以如果我给你,你……你肩膀上的伤就能好。”

霜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