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耶一时语塞,想要避开,视线却凝在透明泡泡后头的那一点嫣红檀口上,他忽然发现自己挪不开眼,控制不住地只是盯着细瞧。
“你个无情无心的出家人才是不懂,什么小挫,反正你若不懂,就别想出去了,反正阿耶和姨母都随我,本公主真的就关你一辈子何妨!”
说着,像是赌气情急一腔孤情言语无法表达清楚了,江小蛮泪眼朦胧间瞧见颊侧拭泪指节,忽的偏了头对那掌边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这一口,看了一排齐整凹陷的牙印,她居然觉着心里头终是好受了些。
而在唇边泡泡被他手掌碰没之时,一个念头如春芽冒头种子生根一样,在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显现出来——也许等国事平定,生民不再罹难之后,他可以带她回朅末去。
心念荒唐缥缈,只是一闪而过间,他退开身子不容置疑地将她扶到草垛边。
“人生事不尽如心意者何其多,你年纪还小,便容易一叶障目,总以为眼前所见,心中所想,直白分明的就是什么一生一世的。”动作间,有刀口崩裂瞬间染透他单薄衣袖,“古人以三十载为一世,而释尊也说七年换骨,公主可知莫要话本子读多了,就哄骗着自己非要寻个痴心的男子。”
抹去臂间溢出的血迹,提耶移开眼断言道:“情志难移者,本就是千载难寻。莫说我对公主无意……而又是终归要回故国的,强留无意,公主还是放手,他日世间清明,老迈之时,若有缘或还可坐而论法。到那时,公主家业和美,儿孙绕膝,想起这一段往事,也就是一笑罢了。”
“别再说了。”江小蛮见哭得差不多了,上前又可怜嗫喏道:“你要走也得治伤吧,还是先莫争辩了,这地方冷极了,咱们先上去吧。”
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提耶点头径自走出了地牢。
跟在他身后的江小蛮抬手一把抹尽眼泪,忽然撅了嘴极轻得哼了声,算作是为自己打气了。其实今日这一切,她是早排好了步骤的,就如同从前对父兄耍赖闹腾一样,虽也是伤心,却是一点点攻心,早有了套路计划的。
看着森寒甬道中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她在心里低语:“这不是又肯同我说话了吗,至少是耐心啰嗦地劝诫起来了啊。相信自己,江小蛮,你行的!”
默念罢,为了抵挡心中委屈难过,她甚至偷偷眯着眼,比着远处人寸长的褐发头顶作了个爆锤的动作,又扭着脸嘟嘴伸舌头地比了个鬼脸。
好巧不巧,如心有灵犀般,前头人回头寻她,恰好瞧见了这张牙舞爪作鬼脸的一幕。
“……”提耶面无表情,只作未见,自回头出了地牢。
啊!——江小蛮顿时又想哭了,本来就不美了,刚才竟然让他瞧见,一定丑到天边去了。
她本是想快刀斩乱麻立时动手的,可到了别院三楼的暖阁里,逼着人脱下衣服来……治伤时,被他周身上下几道大伤给骇住了。尤其是左臂一条刀伤,纵六寸深二寸,在与他卷了衣袖敷药时,她在心里骂了贵妃一百遍,一个没忍住差点又要落泪。
不管她怎么纠缠强硬,提耶态度更是强硬,不由分说的,就是不愿全褪了衣衫。见她撒个药泫然欲泣,包个胳膊也笨拙惊恐,他忍无可忍实在是压不住心头无名烦乱,竟脱口喝了句:“出去!”
语调凶恶,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往后的十日里,江小蛮想尽法子要去缠他,而提耶则是划清界限,再不肯多同她多说多言一句。湖心别苑几乎与世隔绝,他伺机察看多日,也未能寻路脱身。
就这么相安无事快半月,过了大寒,到了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这一天。
小年这一天,十余位就封的皇子皆回京参加祭天大典,江小蛮未曾大婚还未破了谶纬,自是不必参与。而这天过了午时,许太宦亲从宫里送来灶糖、火烧、粿稞等御赐点心,无意间说了近来一件大事——西域大国龟兹易主了,听说新王是疏勒国的阔延孜汗。
送走了太宦阿公,江小蛮转头端了点心就去了楼上。这些日子,她的脸皮是练出来了,提耶总是不多理她,她便想尽法子去逗他说话,龟兹旧主是有名的暴君,驱民众为牛马,比之只是有些怪癖的景明帝要厉害多了。
“疏勒国的使节好像上月才回去吧,那个什么汗王,听说是个有为的明君呢。”这样的好事,她自然要头一个来通报与他。
果然,原本还在打坐的人睁开眼:“可还知别的消息。”
见他果然面露关切,江小蛮忙蹲过去,挤了个笑讨好道:“我知道你关心故国,都像阿公问了清楚。不过,若是告诉你,可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