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心底蓦然一震,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磅礴的水柱就霎时自那一点白芒中冲天而起,但旋即就褪去浑身赘余,将犹如冰削的戟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其飞甩出的水花,便化作道道冰锥,悬停在冰戟周侧,眨眼间就以星流电激之速朝重苍迅猛击来!
重苍头也未回,好似浑然未觉一样,直到那冰戟近到几欲吹起他鬓角的发丝时,他才骤然抬手,两指不偏不倚地夹住那闪烁着寒芒的戟锋,使其再不能前进毫厘。而刀戟的剧烈嗡鸣声就好似无谓的抵抗,在那刺耳的动静即将到达巅峰时,重苍便轻巧地屈指一弹,冰戟刹那间被旋转着击飞了出去,而那背后隐形的持戟人,也控制不住在半空中现出身形。
只见空气像是水波般震荡了两下,一道娇小的身影便倏然显现而出,他落地卸劲一滚,以半跪在地的姿势抬手捂住胸口,强压住了即将喷出喉咙的鲜血,缓缓抬起头来,面色惨白——果然是无迹。
楚昱闭了闭眼,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赠无迹羽衣本是为弥补阿紫吸干琉璃蛞蝓的过失,顺便想拜托他照顾下阿紫的本体罢了,可没想到无迹倒真是将这份人情记到了心底,竟然会冒着被重苍击杀的危险来救他。
——只可惜纵然他此刻想助无迹一臂之力,却也是不能够。
无迹身后还有整个乾元海,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十二府妖王如今都会聚在此,重苍定然不敢贸然下手杀他,以致背腹受敌。
而若是自己此刻表现出与无迹沆瀣一气,说不定倒会适得其反,引得重苍猜忌之心大重,为永绝后患,他会对无迹下死手也未可知。
思及此处,楚昱就强忍下心头焦躁之意,站在原地按兵不动。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无迹被击飞落地后,三人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但其实也不过须臾,无迹就率先动作,他对重苍屈膝一拜,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笑道:“妖主大人妖力通玄,今日总算叫无迹见识到了,说来属下也不过是一时技痒,才忍不住出手讨教了一番,若是惊扰了妖主大驾,还望妖主莫要见怪。”
重苍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他片刻,才缓慢开口道:“无妨,宪章妖王这份舍己为人的气节,今日也亦是叫重某大开了眼界。”
无迹垂着头默不作声。
“宴席即将开场,宪章妖王难道不去提前就座吗?”重苍话说得平静,但却极具压迫感:“莫不是想要等重某现身后,再登场切磋一番?”
“妖主大人说笑了,属下这便离开。”无迹笑笑,旋即便撑臂起身,他似乎伤势颇重,站起来后脚步有些踉跄,再次对重苍一行礼后,便是不经意地瞥了楚昱一眼,对他微弱地摇了摇头,然后身形就慢慢消失在飘起的朦胧水雾中。
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楚昱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但此刻,重苍略带讥诮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道:“他特意赶来是为救你?”
楚昱抬起头,脸色雪白,冷冷道:“怎么会?妖主大人治下不严,难道也要赖到我的头上来吗?”
重苍挑眉,似乎若有所思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关系很好,毕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楚昱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冷哼一声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重苍却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其拉回身侧,面色格外认真地道:
“无迹……他是有家室的人。”
楚昱莫名其妙:“所以呢?”
重苍眸色一暗,顿了顿,才深沉道:“你要自重。”
楚昱:???
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其中的含义,楚昱刚要发作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就被重苍再次扣住手指,拉进一片白茫茫的大门中。
……
再次睁开眼,两人却是已身置冥央宫外,扑面而来的湿气让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而远处云海翻腾的景象,更是犹如波光潋滟的湖水,层层叠叠地揭开帷幕,将无数珍禽宛若朝圣般的身影显露出来,它们或衔着寓意吉祥的玉器,或是在空中起舞鸣叫,俨然是一副普天同庆的模样。
而楚昱却在其中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族人的身影,当下就不禁神色黯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哪怕你曾经是再不可一世的名门望族,只要一朝败落,也亦要在强权下阿谀谄媚,强作欢颜。
所谓富贵荣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在这个世间,唯有真正握在手中的力量才是真的。
楚昱极快地收拾好心情,他高昂起头颅,面上毫无波澜地平视前方,而在他身侧,重苍也不着痕迹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无虞,这才垂下眼,牵着他一同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