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咄咄逼人的态势就像是一道道伤人的利箭,将阿紫刺得体无完肤,他难过的脸色煞白,只怔愣地看着楚昱一言不发,但眼圈却是默默的红起来了。
憋了半晌,他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开始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无声地砸在地上,转瞬间就成了一个泪人,哭得好像整个人就快要融化了一般,但很快楚昱就发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阿紫是真的在缓缓融化成一滩水墨,然后便在地上悲伤地向前蠕动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遁入进了屏风当中。
“…………”
事实证明,一时怒火上头所导致的口不择言的发泄,其后果就是——待头脑逐渐冷却后,剩余在胸腔内的,便只有忽然袭来的怅然若失。
尤其是像楚昱这般,自出生以来,五百年间都在无时不刻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打磨成符合万众期待的人——此刻的失态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情绪倏然跌倒了谷底,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全线崩溃,他踉跄后退两步,摔坐在冰床上,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知阿紫只是像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般依赖他罢了,他又为何非要去说那些诛心的话不可呢?楚昱懊悔不已,但话说出口却已是覆水难收。
……
……
“阿紫……对不起。”
半晌后,他才从干涩的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吟,音量小到几乎快要听不见,但屏风中的梧桐树冠却还是狠狠颤抖了一下,然后下一刻阿紫就痛哭流涕地从屏风里扑出来,一来便想用他高大的身躯扑到梦中情鸟的脚下撒泼打滚求安慰,但姿势都摆好后,他却发现床边竟然空无一人。
“楚楚?”阿紫疑惑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眼角余光却正好瞥见一抹赤红色倏然消失在床角。
他连忙跑过去,就见床的另一侧贴近墙角处,摆放着一只两尺宽的紫檀木红漆小箱子,上锁处的铜拍子保持着掀起来的模样,显然刚刚被打开过,最重要的是——在箱子的夹缝间,还冒出了一小撮红色的绒毛。
阿紫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箱顶,只见箱子里面狭窄的一方天地内,几乎是满满当当地挤着一只圆墩墩的小红鸟,它的小脑袋垂丧地顶着箱壁,将轻盈灵巧的冠羽压得扁扁的,而往日神气又华丽的二十四根尾羽此刻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支楞八翘地散乱在箱子各处,黯淡地像一簇落灰的鸡毛掸子。
将小红鸟捞出来,阿紫拂去它身上的灰尘,眼见楚昱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便将两手穿过它的翅膀下面,将其举得高高的,试图逗它开心,可惜楚昱仍旧毫无反应,翅膀无力地垂在阿紫手背上,好像再也不会抬起来一样。
但因为被阿紫反复高低抛举,没过多久楚昱便开始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所以半晌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阿紫……别闹了……”
“不,楚楚,你就是因为太久不飞了,才会开始发蔫的,书上说爱飞的鸟儿身体才会好。”阿紫的表情十分认真,他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楚昱刚给了他点好颜色,他就又开始口无遮拦地道:
“你看,你都胖到我都快要抱不动了……”
楚昱:“…………”
说罢,他就突然将楚昱抛到高处一松手,楚昱在空中生无可恋,根本连翅膀都懒得拍一下便骤然下落,于是小红鸟圆墩墩的身躯就像颗炮弹一样,沉甸甸地一头撞入阿紫的怀抱,那股力道大得让阿紫胸口猛然一痛,几乎差点就要内伤溢血,瞬间就被砸翻在地。
楚昱面无表情地从阿紫身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迈着两根小爪子跑到箱子跟前,掀开箱顶再度钻了进去,闷声道:“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等等!楚楚,你、你可以藏在我的树冠里的——”阿紫趴在地上伸手挽留道。
但他想得如此美好的愿景自然是没能实现,小红鸟啪嗒一声合上了箱顶,此后一连三天都再未出来过,阿紫也不得以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开始用黑玉葫芦中剩余的酒水浇灌自己的本体。
不得不提的是,果然是只有当家才知柴米贵,往常需要整整一壶酒水才能消停下来的阿紫,此时恨不能把眼前一小盅的酒水都掰出两半来,一盅敬朝阳,一盅敬月光。
眼看着苦酒渗入土壤,渐渐厚重了他的树干,阿紫手拿着空酒盅,对着窗外的夕阳深沉地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
……
……
直到三月之期渐渐临近,楚昱才仿佛恢复了一些精神,默默从箱子里爬了出来,阿紫自然是惊喜莫名,当下就抱起楚昱一个飞速旋转,结果自然是被小红鸟的炮弹下坠给无情制裁了,肋骨都被撞得仿佛快要断掉,趴在地上再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