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春粗粗地扫了一眼街道,路边的摊贩都躲在阴凉里。只有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带着顶草帽,坐在摊子前。摊子上放了一个粗胚白瓷提壶并两只细瓷碗,碗底画一朵荷花。水壶旁边是几个圆滚滚带着条纹的瓜。摊子旁的筐子里盖着块麻布。
裴玉春来了兴趣,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带条纹的瓜,问摊贩道,“这是什么瓜?”
摊贩抬起头,裴玉春才瞧见这摊贩原来瞎了只眼睛。摊贩正是金小三,他热情地介绍道,“这是咱们余阳农场出的西瓜。今年咱们第一次种,拢共才有三千多个瓜。这西瓜鲜甜鲜甜地解渴,和别的瓜不一样。在别的地,您也买不着,只能在咱们余阳吃到。这西瓜是咱们农场场长花了千两银子从西域买的种子。一瓣西瓜五十文。您看你要几瓣?”
“五十文?”裴玉春皱起眉毛,“太贵。”
“太阳这么大,您花这五十文,不吃亏。”
刚刚听到摊贩提起余阳农场,裴玉春想在摊贩这打听事,就数了五十个铜板买了个瓣西瓜。他一边接过西瓜,一边打听,“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还在外面摆摊?那边阴凉你怎么不去躲躲?”
“我的摊位原本不在这,在那树下。”金小三指着被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占据的阴凉地。“我准备收摊回去了,才将把我的东西搬到这,赶车的兄弟就被别人叫走了。原先那处阴凉已经让别人占了,我也快走了,晒会儿就晒会儿吧。咱们这瓜可金贵,我得好好看着。”
“您吐籽儿吐到布上来。”金小三从摊子旁的筐里拿出一块麻布,“咱们回收西瓜籽儿。”
裴玉春咬了一口红壤子瓜,入口就是一股子甜味,水还多。这个摊贩说的没错,吃这个瓜真的解渴。他狼吞虎咽地啃了一瓣瓜,金小三体贴地拎起茶壶让他冲手。裴玉春摇摇头,“再给我切一瓣。”
“这边的余阳农场怎么样?我刚刚进城里听见有人说里面干活的全是残疾的。”啃了瓣西瓜缓解了饥渴,裴玉春吃第二瓣瓜时速度放慢了很多。
“也不全都是残疾的。”金小三瞧着裴玉春蹲在那冒了一脑门汗,连忙将宋石头放在摊子上的草帽递给他,“残疾的都是北疆战场上退下来的。你瞧我这眼,四年前打仗的时候伤着的。那会儿我岁数小,残了就慌了神,军营里好多残了的都不敢回家,我就也怕,就没去。后来我们安营长来了北疆,哦,就是现在咱们余阳农场的场长。带着我们这些人读书识字,在北疆开农场种地。后来他回余阳了。我和几个兄弟在农场又呆了些日子,攒了点钱,这才回家。”
金小三喝了口水继续道,“回家后咱们也没啥营生,还是安营长的外家——卫氏商行给了活路。凡是从战场上伤残归家的,去卫氏商行买东西一律七折。那会儿海货紧俏,咱们从卫氏商行进货,各处村里转悠着卖掉,挣的钱足够温饱。我们认识些字,就在村子里帮着读信,写信,一个月也能挣几个。”
回想起归家的生活,金小三叹了口气,“家里的兄弟娶了媳妇儿,跟咱们就离心了。不在家好多年,爹娘不如原来的亲。在家兄弟给气受,我就来投奔安营长了。我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来了好几个北疆的兄弟。我们安营长原先管着杂志办事处,杂志你知道吧。大梁的独一份,就是咱安营长办的。”金小三说起这个,与有荣焉。
“我们这些人过来了,安营长先给咱们在杂志办事处找了活干。立马就开始为我们兄弟盘算。这些缺胳膊少腿独眼的兄弟们能干什么呢?安营长和咱们一合计,不如还干农场。干农场,咱们的活也不重。活多的时候有短期工来。平时咱们就自己拔拔草,浇浇水。”
“我今年攒了点钱,准备托老太太给我说个媳妇儿呢。”金小三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小哥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不过在农场当正式工,那可是很体面的,好找媳妇儿。老太太是咱们安营长的奶奶,现在就爱给咱们农场里的人说媒。安营长在北疆那会儿,老太太和老爷子还从余阳跑过去看他。那会儿还在和毛子打仗”
裴玉春就这么蹲在那,听金小三说北疆农场的事。腿麻了就动一动。胡将军原本担心余阳农场只是个噱头,没想到实际上比听说的还要好,怪不得徐昌明愿意将弟兄们送过来。以后残了的弟兄们来这里,他们也是再放心不过的。
宋石头拉着美娘过来时,见金小三说得高兴。自打开始卖瓜,小三的话越老越多,随便拉上一个人就能唠大半天。他无奈地喊道,“小三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