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生被萧望勉放下来,走到海瑟姆面前的时候,看到他正双目无神地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对着手里的一堆黑面包、烈酒,和一些被吃的只剩下残渣的三明治。
见到似乎是慈生过来了,海瑟姆意外清醒了一瞬,但是整个人依旧是泡在熏天的酒气里。
他的房间比起楼上来说要更简陋一点,里面全部都是一些比较老旧的家具和一些草率的装饰,红色的油漆稍微有一点斑驳,黏着在地板上,混杂着一点从瓶中倒出来的酒液,除了邋遢就是邋遢。
慈生的脚都无处安放,他看着海瑟姆混沌的双眼,先是大声地呼喊了一下他,看到他回头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海瑟姆,你现在还好吗?这两天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海瑟姆的双目有一些浑浊,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几乎陷入了一脸茫然,半晌之后他才慢半拍地回复:“哦……没有。”
说着没有,他将那个看上去有些潮湿的黑面包往口中塞——其实,这种黑面包最多也就是填饱肚子而已,海瑟姆平时住在乌撒托比,也不是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这样。
慈生扭头看了一眼萧望勉,清澈透亮的眸里有一些犹豫,半晌之后才对海瑟姆继续道:“海瑟姆……你为什么一直在吃,你很饿吗?”
慈生又联想到萧望勉刚刚对他说的话,船上的这种东西不要吃,容易生病。
果然,哪怕身体不生病,精神都生病了。
海瑟姆依然是慢了半拍,对着慈生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饿,饿啊。”
“饿啊……”
他原本是个身材健硕、至少是俊朗的人,但是现在双眼之下的黑眼圈几乎挂到了嘴唇旁边,颓废的姿态有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慈生后退了一步,刚刚好撞在了萧望勉的身上;感觉到萧望勉坚实可靠的身体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蹙眉。
海瑟姆的这种状态未免太不对了。
那个面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吃多了就能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就算是在脏兮兮的地上滚过两圈的土豆和馒头慈生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对着手中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面包,他竟然有一点犹豫。
慈生回神,对着现在这个傻愣愣的海瑟姆谨慎道:“——好吧,如果你实在很想吃的话。”
海瑟姆愣了一下,旋即口中咀嚼的动作不停,忽然笑了起来,身体一阵扭曲,将自己口中的那块面包团扣了出来,沾满了黑色、青色,唾液和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胃液的东西,对着面前的萧望勉和慈生两个人道:
“吃、吃啊……分你们……”
他现在的状态很像是疯狂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分辨真实的杆秤,只能依靠一些混乱的本能。
慈生毛骨悚然,在一阵小心谨慎的后退之后,他又被萧望勉整个以抱小宝宝的姿态抱了起来,这下忽然就安心了不少——
萧望勉神色冷漠,对着海瑟姆只是对着当中的胸口一踹,将疯狂的他踹得远远的,几乎没有什么再癫狂的机会,就陷入了昏厥。
他口中的那些黑面包,能被抠出来的都被他自己抠出来了,那些在胃里还没有消化的则被刚刚萧望勉的一踹给踹了出来,现在地上融化了一滩难闻发酵的呕吐物和一些斑驳的红色油漆,看得人反胃。
萧望勉微垂头,看到了慈生的目光,于是低声哄道:“……只是帮他吐出来。”
没有主动踹的意思。
确实,这东西显然不适合海瑟姆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咒,简直太恐怖了。
慈生犹豫了一瞬,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尝试一下这个面包。
总感觉,很危险。
慈生的小脸有一些苍白,笑了笑之后将自己冰冷的手塞到了萧望勉的脖颈旁边,温声道:“……老公带我上去吧?”
萧望勉颔首,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唇,旋即带他上楼。
现在其实还很早,但是昨天那些地方他们都探索的差不多了,现在又跟他们该聊天都聊过了,又觉得无事可做。
慈生没有想到什么支开萧望勉的借口,到大概晚上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眸中流露出了软绵绵的请求,对萧望勉撒娇:“……老公,我想吃小奶糕,你可不可以给我做呀。”
萧望勉揉了揉他的小脸蛋,低声哄道:“乖乖,又吃小奶糕?想不想吃一点别的,老公给你带的行李里还有。”
慈生知道萧望勉给他带了不少行李,就算没有行李,他也能想到点办法,所以笑了一下,眼睛亮亮道:“好哦,老公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萧望勉定定地看了一眼慈生。
旋即,他冰凉的唇在他额头上落下来了一个吻。
慈生在萧望勉下楼的这一会,将那个从大副手中接过来的那个黑面包拿出来了。
那东西刚刚险些就被萧望勉扔掉了,还是慈生悄咪咪放起来了一片。
他拿了出来,表面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为留在萧望勉的旁边实在是“太安全”,他对于真实的世界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想知道海瑟姆明明跟他们是同一时间上船的,但是却忽然疯了。
如果不是面包的事情,那自然最好,就算再不济,也有萧望勉在他身边。
慈生咬牙,狠心。
他吃了一口。
干涩的口感好像是放置了数十天的丝瓜瓤,在娇嫩的口中几乎要把皮肤划破。
勉强咀嚼了一下,几乎是靠着一点倔强的意志力,慈生勉勉强强才将那一口给咽了下去。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吃两口,觉得一股发霉的腥气味涌上了胸口。
这股腥气过去之后,慈生感觉脑海一阵空白。
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眼前重新回到了昏沉晦暗的状态。
——发霉了。
手中的黑面包忽然一下子变得丑陋得像个掺杂着青青紫紫丝线编制起来的棉絮,甚至还有在脓液里蠕动的小虫子。
慈生一阵反胃。
他情不自禁地松手了,旋即就看到了地上也全部都是翘起来的木板,脏兮兮又破旧,地毯上全部都是大片红色的污渍,有一些像是粘稠的血液,又像是满地的脑浆。
慈生脸色苍白地再次抬头,血红色的窗帘旁边有颗颗扭曲的眼珠缠绕在一根触手上面,此时一动不动,只有眼球的目光追随着慈生的动作。
没有窗户了。
外面的海风也吹不进来,这里是最黑暗最无处可靠的深渊。
对……克苏鲁其实是科幻作品,最大的恐怖是未知而并不是这些血液触手和密恐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世界观中——类克苏鲁的混乱世界中,显然不可避免这些恶心的东西。
周遭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唯一一个正常的地方,居然就是萧望勉这两天一直要他待的床。
床上还是依然干净和整洁。
慈生几乎没有多犹豫,赶紧跳上了床。
他脸色苍白,唇被咬红了,眼尾一片委屈巴巴的潋滟。
靠着床沿呕吐了半天,慈生也没有将那口面包吐出去。
他被呛得一阵头疼,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半晌之后,他看到了萧望勉的大衣,他赶忙将大衣抱在了怀里。
直到鼻尖都是萧望勉带着木头的清香,慈生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勉强定下了心神思考现在的局面——很显然,船上的其他人吃这种黑面包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他和海瑟姆这种外面来的人才会有感觉。
他现在看到船上的场景,不知道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更不知道那群海员到底是什么情况。
很乱,但是他至少可以确信的就是自己确实踏出去了一大步,接触到了之前没有头绪的地方。
脑海中奔腾的思绪压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慈生又是活生生的干呕,一点办法都没有,半晌之后有些颤颤抖抖地缩在床上,终于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下一刻,他就整个人扑到了萧望勉的身上。
萧望勉托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他只是单单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萧望勉低声道:“……乖宝。”
他手中的小奶糕和一些别的蔬菜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但是慈生闻不了这个味道,下一秒就要呕出来。
原本萧望勉要将东西放在桌上的,慈生并不敢回头看那个眼球触手,所以只好颤抖道:“……不要过去。”
慈生的耳朵早就已经耷拉了下去,同尾巴一起,全部都没有什么精神,看上去就是一只被雨淋湿透了的小猫。
萧望勉抚摸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毛,低声哄道:“好,我不过去。”
随手将餐盘放在了床头一片干净的地方,果不其然,慈生听到萧望勉温声道:“乖宝,老公是不是说过了,那个东西不能乱吃?会生病的。”
慈生憋着一口想要呕吐的冲动,只能泫然欲泣、怯生生地看着萧望勉,黑润润的眸看上去可怜极了。
萧望勉叹了口气,宠溺道:“乖乖。”
早知道就算之后再后悔都应该跟慈生把什么都说了。
不然现在看到他这样可怜兮兮地、为了一个线索甘愿吃那样其实已经发霉变质的东西,萧望勉感觉整颗心全部都纠结了起来。
更多的是后悔,微微的生气都被直接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