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瘦西湖
随着刘盛藻以及盐运司官吏为锦衣府卫带走,扬州知府袁继冲以及扬州府治中、通判等属官,扬州府下辖的地方官长,脸上神情都见着凝重,但这些官僚并没有如周围瘦西湖的观众,议论纷纷,声音嘈杂,而是思忖此事对扬州官场、对自身的影响。
汪寿祺小心翼翼说道:“永宁伯,这刘大人盐运司亏空一案,怎么回事儿?”
此刻,江桐、黄日善、萧宏生都暗暗留意着少年之语。
贾珩笑了笑,看向汪寿祺,问道:“汪老爷难道也涉及案中?”
“这……”汪寿祺心头一惊,连忙陪着笑道:“老朽岂敢?”
贾珩道:“近些年盐法积弊颇深,几至脏腑,庙堂衮衮诸公皆有所知,有些是典制弊病,非一日可解,但扬州盐商如程、马等人,向女真走私不说,还从盐运库中赊欠、挪用税银,与刘盛藻盗官帑为己用,朝廷上下岂能容之?”
汪寿祺面色微顿,唯恐漏一个字,听到最后,心头惴惴不安。
贾珩沉声道:“如今两淮之地,大举纲盐之法,朝廷税银年年流失,汪老爷如是朝堂宰枢,又当如何?幸在,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提点一句,其实也是给四位总商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只有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才能为朝廷多追缴税银,如果再不识天数,雷霆一落,尽为齑粉!
汪寿祺此刻听着贾珩的话语,后背已经渗出冷汗,而江桐、黄日善两个老者对视一眼,面上都现出天要塌了的感觉。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做什么?
这是一言不合,朝廷就要大开杀戒?
贾珩也不看一众脸色奇差的汪寿祺等人,转而抬眸欣赏着曲乐舞蹈,因为扬州几位盐商的如坐针毡,一下子竟成了个人的包场。
两淮盐务自专商引岸的包税制之后,就会陷入这种弊端,在前世乾隆年间曝出盐引案,在嘉道之时,两江总督陶澍即行整饬盐务,前世今生,制度的内生性腐朽问题,在发展到一定阶段,不可回避。
甄兰与甄溪在重檐亭所在的位置站着,甄兰凤眸闪了闪,压低了声道:“妹妹,你可知这永宁伯抓了多少人?”
甄溪春山黛眉之下,宛如一泓清泉的明眸眨了眨,好奇问道:“抓了多少?”
“扬州八位盐商,他先前已经抓了四个,如今连两淮盐运使都被拿下了,看来这扬州盐商的好日子不会久了,如是没有扬州盐商,明年多半也没有这花魁大赛了。”甄兰狭长清冽的明眸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目光熠熠流波。
事实上,在原时空,随着扬州盐商退出历史舞台,扬州的瘦西湖也渐渐荒弃下来。
甄溪凝了凝秀眉,明眸现出迷茫,柔声道:“姐姐,珩大哥为什么抓盐商呀?”
甄兰轻声说道:“听大姐说,是盐运司亏空了数千万两,这些盐商想来和盐运司的官员有所勾结,前不久,几个盐商因为刺杀的事,不少都被抓入大牢,这几天定是讯问出了结果。”
甄溪思索着其中的缘故,柔声道:“姐姐怎么懂的那般多?这盐务的事儿还知晓?”
甄兰笑了笑,心头也有几分自得,轻声道:“妹妹年岁还小,等大一些也能知道的多了。”
只是片刻之间,素来要强的少女,心思就有几许黯然,她纵是知道的再多又能如何,楚王妃只能有一个,甄家女也只能有一个嫁给皇室,她又能怎么着呢?
甄溪明眸凝起,看向那少年,烟雨朦胧的目光亮晶晶的。
贾珩与众盐商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众扬州青楼花魁的曲乐舞蹈,衣裙翩翩,人随着衣袖翩然而起。
但看着看着,贾珩就有几分索然,这时代的曲艺,虽然多了几分真实感,但不论是舞台效果、声乐效果,还是服装效果,都不如后世。
之后,一众盐商当先为表演节目的环翠阁送着花篮,扬州本地的士绅名流也都追捧着鸾鸣阁,只是因为先前一事,气氛多少有些不高。
而直到半晌午,随着进入赛事的中程,选出四强,先前的肃杀氛围渐渐消散,在场众人都将注意力投向舞台之上,享受着视觉盛宴。
鸾鸣阁的花魁,青瑾姑娘是一个年岁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袭翠羽衣裙,身形丰腴,此刻,立身台上,一曲琵琶演奏而罢,将盈盈如水的柔润目光,投向那面容蟒服少年。
似在等着贾珩献着花篮,但贾珩明显兴趣不大,一个花篮都没有送出。
在这场花魁大赛中,一个花篮大约是一百五十两,这等氪金打榜的游戏,与前世也没什么两样。
就是有没有托,就不知道了。
作为此间权势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贾珩的这种默然态度,显然让一众扬州地方官员和士绅的心又是提将起来。
汪寿祺低声问道:“永宁伯,可是这边儿的曲乐舞蹈不合心意?”
贾珩道:“南国佳人之舞,一舞倾城,扬州之地,真是人杰地灵。”
“花魁大赛在扬州举办了十五年了,这是第十六年,也不知明年老朽还能见到不成。”汪寿祺笑了笑,半是感慨,半是试探说道。
然后,吩咐着小厮去送着花篮。
经过刘盛藻被抓,这位扬州盐务总商的心已经乱了。
陈潇看了一眼那少年,心头倒是有些涌起疑惑。
想了想,看来这人也不是饥不择食,人尽可妻,待到碧海院的曲舞开始,陈潇终究忍不住低声道:“如是一直不打赏,未免让人说嘴吝啬。”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那潇潇你去打赏一个花篮。”
陈潇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贾珩,她身上哪里有银子?这段时间,使唤着她也没说给她发俸。
待紫竹轩的花魁表演完一曲古筝以后,已是近晌时分,再经过一番曲艺表演之后,终于轮到浣花楼的顾若清出场。
首先从楼台上传来一曲清泠如山泉叮咚,鸟语花香的音乐,这是浣花楼的十二位精通音律的女子,联袂演奏的曲乐,恍若将众人带至空蒙雨亦奇的湘江。
贾珩凝眸看向那三个女子当中领舞的顾若清。
因为编排的舞曲竟也是湘夫人。
贾珩打量了下,难免和咸宁的舞蹈对比,咸宁长腿高腰,舞姿曼妙之中见着几分青涩的魅惑,尤其是最后湘夫人,已经在床榻上玉体横陈,湘水泛滥成灾。
而顾若清则是宛如湘水绿波随风荡漾,起跃旋转之间,有着几分袅娜之态,周身有集韵潇湘楚水的动人神韵。
这般一想,贾珩目光就有几许失神,心头不由闪回过与咸宁相处的点点滴滴。
说来,也有些想那个妖精了,咸宁虽然有时候混乱、胡闹了一些,但那种青春靓丽,清冷外表之下对感情的真挚热烈和义无反顾,当因为鞭长莫及,没了肉欲的影响,反而更让他念念不忘。
这应是最本质、纯粹的感情。
现在扬州方面局势已经平遂,盐务一案很快就会查清积弊,之后盐务革新事宜离不得内务府,晋阳也能过来了,咸宁和元春,甚至湘云、探春也都能过来了。
贾珩如是想道。
顾若清这时跳着舞,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下方正襟危坐的蟒服少年,见其目光发直,裙下正在轻轻垫起脚尖的足微微一顿,心头不由跳了下。
这是看直了眼?
弯弯秀眉之下,粲然星虹的清眸之内,不由渐渐敛起一抹幽光。
随着曲乐大起,顾若清连忙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翩翩起舞,顿时引来下方看客的看好声。
待曲舞而罢,轮到盐商以及扬州本地的士绅递送花篮过来,比起先前几家,顾若清明显颇得扬州本地名士的喜爱。
与那些妖艳的相比,主要是清纯。
但纵然如此,仍然没有拉开太大差距,反而陷入焦灼,最终选出了四强。
贾珩仍是没有购置花篮,似乎其来此,只是一个瞧着热闹的看客。
这一幕自也为顾若清收入眼底,心头却是泛起狐疑。
这人,方才看直了眼,现在一个花篮都没有送?
倒不是真的在乎这个花篮,主要贾珩方才的目光,太过“炙热”,结果一毛不拔?
就连汪寿祺等众盐商都觉得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甚至一些不怀好意的正在思忖,刘盛藻被永宁伯拿下,是不是因为两人是情敌?
但,最终就这?
只能解释为,永宁伯可能手头不宽裕。
及至晌午时分,汪寿祺相邀道:“永宁伯,这都晌午了,是不是该用些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