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院落里,妙玉厢房中,烛火跳动,人影绰绰,冰片混合甘草、麝香的青烟,自熏笼中袅袅而起。
床榻上,着月白冰绡纹饰僧袍的尼姑,一头青丝披散肩后,清冷而不施粉黛的的玉容上,病苛之气已去,不见昔日憔悴,气色红润,绮散如霞。
黛玉过生儿,妙玉还是送过去了一份儿寿仪,但并未前去凑着天香楼的热闹,此刻手中正拿着一册三国话本,轻轻掩卷,喃喃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三国话本,越读越是为之着迷。
好似一幅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字里行间铺染而出。
正在思绪不定之时,忽地,一个嬷嬷进得厅中,低声道:“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妙玉秀眉微蹙,心下就有所觉,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去,只见惜春已绕过屏风,进得厢房中。
少女上着淡粉色夹袄中,内穿竹青淡白色对襟褙子,身形娇小玲珑,一张犹如清霜微覆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
“你这是从哪儿来?”妙玉起身,问道。
惜春一边儿落座,一边轻声道:“方才在嫂子那边儿吃了晚饭,玩了会儿麻将。”
自麻将出现后,秦可卿时常唤着惜春去玩。
妙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也挺好的。”
眼前原本冷心冷意的少女,几乎是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充满烟火气息。
而这一切,都是因着那位珩大爷吧。
这时,惜春声音轻轻柔柔,道明来意,说道:“今个儿地龙翻动,珩哥哥忙着去衙门办案了。”
妙玉拧起的秀眉,这才缓缓舒展开来,随口问道:“办的什么案子?”
因妙玉在后宅离群索居,又性情乖癖,一些宁府的婆子,也不过来打扰,消息自就滞后许多,对皇陵坍塌,继而引发的系列大案,并不知情。
惜春捏着手帕,柔声道:“先前听珩大哥说,因地龙翻动,将忠顺王正在监修的皇陵震塌,忠顺王府上被锦衣府抄检,已涉案中,还有不少官吏都被收监下狱。”
那天,她听见妙玉师父和他叙话,隐约听他提及妙玉师父家道中落,漂泊江湖,就与这位忠顺王有关,想来这位忠顺王,应是妙玉师父如今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了。
妙玉面色愣怔了下,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惊异地看向惜春,声音再无平日的风轻云淡,隐约带着几分迫切,问道:“可知最后情形如何?”
近晌儿时的地龙翻动,她自是知道,不想竟成为忠顺王失势原由?
惜春摇了摇头道:“我还未见珩大哥,没有听到后续,珩大哥傍晚时候,吃罢饭就去了宫里。”
妙玉凝了凝秀眉,清眸现出思索,旋即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可否和我详细说说?”
惜春于是将经过叙说一番,从贾珩回到天香楼,一直说着忠顺王涉案的事,只大抵说起贾珩给黛玉送的生儿礼时,少女明显顿了顿,眸光闪烁,也不知想着什么。
元、迎、探、惜四春,生日几乎扎堆儿在整个春天。
妙玉听完惜春所言,莹眸中浮起一丝忧色,低声道:“他和人动着手……没事儿吧?”
惜春道:“我瞧着,应无大碍,但旁的也不知。”
想来纵是有伤,他也不会告知旁人的吧。
妙玉闻言,心头不由涌起忧切,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心底不停念着佛号。
她明日也需得见见他才是,说来,也有段时日没见了。
惜春道:“这几天珩大哥都会忙着这桩事儿。”
回头再说贾珩,离了西府,乘着夜色回到东府,此时已是子正时分,他前后辗转,间不容发,几是长安十二时辰。
贾珩举步迈入厢房,抬眸正见着晴雯,正坐在小几畔,一只小手托着香腮,竟如小鸡琢米般打着瞌睡。
“公子。”听到脚步声,晴雯打了个激灵,唤了一声,俏生生道:“公子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怎么不去睡着。”
晴雯娇俏道:“想着公子回来,无人伺候沐浴,就多等了一会儿,倒也不困,公子,我这就吩咐下去,公子备好了热水,公子去沐浴罢。”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晴雯的侍奉前往里厢沐浴。
只是刚刚脱去蟒袍,解开里衣,就听晴雯在身后惊声说道:“公子肩头上怎么有淤青?”
贾珩面色顿了下,解释道:“在宫里时被地龙震落的砖块儿砸了下,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公子先前怎么不说?”晴雯秀眉微微蹙起,急切道。
贾珩道:“也没事儿,我带了一些药酒,等会儿洗过澡儿,你帮我涂涂,再揉捏揉捏就好了。”
说着,踩着竹蹋,进入浴桶,此刻被温热至极的洗澡水泡着,只觉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涌上四肢百骸,不由微微闭上眼眸。
晴雯也随之进了浴桶,然而,过了一会儿竟轻轻哽咽起来。
虽方才公子说的轻描淡写,但她却比谁知道,其中的惊险之处。
贾珩心下微异,转身看向俏丽少女,捏了捏滑若凝脂的脸蛋儿,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说来,晴雯才是真正意义上,他来此世后的第一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