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栾布的府邸里就热闹了起来。
栾布的宅院在长安外城之南,这里在阳成延扩建长安之前,还是属于城外的郊野,栾布从河西返回长安后,刘长本来是赐给了他一座大宅院,就在未央宫之侧,那是一个由八个屋所构成的大府邸,内部还有假山,水流,观亭,园林,这里最初乃是代顷王刘喜家的府邸,也就是燕王他们家的。
后来继承了合阳侯爵位的刘广担任宗正,开了自己的府,这府邸就落在了刘长的手里。
刘长将这府邸赐给栾布,可栾布到达之后,就即刻要退给皇帝,不肯居住。
栾布认为,这座给诸侯王所打造的府邸,规格制式都不是自己这个级别所能享受的,有僭越之过,故而不肯要,哪怕刘长再三表示,谁敢说你僭越我就砍了谁的头,栾布也不曾索要。
最后,他用私产买下了这座貌不惊人的外城小院,举家搬到了这里。
院落里,栾布的丈人鲁公正在教授外孙剑法,鲁公年纪虽然很大,可身材健硕,剑法凌厉,放眼长安,除却刘长,也没有哪个老头敢说稳赢他的,栾平手持木剑,几次进攻,都被大父所拦了下来,鲁公笑呵呵的,只是反击,明明是进攻的那一方,栾平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困住了手脚一样,束手无策。
栾布的妻子笑吟吟的做着饭,看着阿父和儿子对练,眼神格外温柔。
栾布的妻子也是吃了很多年的苦,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过上如此幸福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栾布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是刚刚睡醒的,可是,他的穿着却非常的整齐,干净,完全不像是刚睡醒的人,栾布对这方面是非常看重的,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行为都是一丝不苟,跟放荡不羁的长大王是截然相反的,也根本不像是长大王家的舍人。
看到阿父走出来,栾平急忙看向了他,分了神,鲁公的木剑便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疼的那竖子开始龇牙咧嘴。
栾布毕恭毕敬的站在鲁公面前,随即行跪拜礼,“拜见阿父!"
鲁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九卿,脸上满是苦涩。
最初,当刘长说要给他介绍一个佳婿的时候,鲁公还是不太相信的,毕竟长大王这个性格,他介绍的能是正常人吗?只是,他打不过长大王,只能听从他的盼附,后来到了河西,得知长大王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国相女婿,鲁公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好在老人家有些定力,毕竟是跟荆轲他们同名的猛士,还是能缓过来的。
他也没想到,这位女婿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女儿,鲁公本以为这是因为皇帝的命令,可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女婿对女儿非常的尊敬,说起话来总是很温柔,他能感受到女儿那种从心里所散发出的幸福,这让老人家非常的欣慰。
他担心栾布不能接受外孙,可栾布对这个继子也是视若己出,完全没有半点生分,就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来培养对待。
甚至对他这个不中用的老头,也是当作阿父来对待,每日都要行大礼拜见。
最初鲁公甚至都想给他回磕一个,可到如今,鲁公也就习惯了,他说了无数次,让栾布不必对自己如此恭敬,可栾布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唉,婿子啊,你这快起来吧。”
鲁公无奈的扶起了他,栾布这才看向了一旁的栾平,栾平急忙也学着阿父的样子,朝着栾布跪拜行礼,栾布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点点头,让他起身。
对鲁公这样的武夫来说,有这么一个女婿,实在是太拘束了,自家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讲规矩了,太守礼了,自己这样的老游侠,有时都害怕在他面前失礼,鲁公现在都不敢说脏话了。
一家人跪坐在一起吃饭,静悄悄的。
栾平正要开口、栾布却打断了他,“食不言。”
栾平只好继续吃饭。
吃完了面前的饭菜,栾平终于抬起头来,询问道:“阿父啊,我们为什么不住在内城的那个府邸呢?这里太小了,没有近侍,还要阿母来做事,院子里都是鸡矢,菜,我都没有地方练武了…”
栾布认真的说道:“平,府邸并非是要越大越好,越奢华越好,就是再简陋的房屋,也会因为居住着道德高尚的人而变得闻名,桀王的瑶台,纣王的鹿台,秦王的新朝宫,哪个不是奢华的大府邸呢?可沉浸享受的人,最后却落得恶名,享受并非是什么好事,知足,磨砺自己,提升自己…”
“要做一个正直的君子,你明白了吗?”
鲁公茫然的看着栾布教导栾平,一言不发。
而妻子看着栾布教导儿子的画面,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迅速低下了头,藏起了眼眸里的不安。
栾布行礼告别了妻,上了车,缓缓离开了这里。
鲁公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着说道:“我这婿子啊…你要不再给他说说,让我搬出去吧”
“您一个人,他哪里肯让您独自出去呢…”
出了府邸,坐在马车上,栾布朝着城外行驶而去。
栾布在群臣里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偶尔有大臣路过,看到马车上的栾布,下车行礼,而栾布也一定会下车回礼,无论对方的身份如何,哪怕是对太学生,他也会回礼。
群臣都喜欢栾布,却不太愿意跟在他一起,跟栾布在一起,总是让他们有些相形见绌,怎么说呢,就是很不安。
出了城,马车带着栾布一直来到了农家的试验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