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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潮 阿苏聿 805 字 2022-09-21

女孩沉默片刻:“你是乐色,我是什么?”

穆阳抬头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很漂亮,女孩有一瞬的怔神。

穆阳没有说话,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游离,飘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望着窗外,冷幽的月光被五光十色的街道扑在身下,影绰照进酒吧里,人们身上的汗珠和脂粉一样闪烁,他一瞬间想起两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见到周鸣鞘,他们像小兽一样撕咬着打架,互相绊倒在马路中央,身上也是这般。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赶周鸣鞘走。那是一种介乎少年的顽固与青年的冷静,是做出的象征着成熟的选择。他太清楚自己是谁,知道他能望见的天空只是阁楼顶上那小小的一片,连一只完整的月亮也盛不住。可周鸣鞘像一只鹰,鹰击长空,本该有更高阔的天与地。

所以归根到底,只是因为……

“夏天要结束了。”女孩忽然说。

穆阳一惊,因为她居然说出了他的心声。夏天要结束了,一个情迷意乱的夏天要结束了。夏天结束,热浪褪去,他们不能再在沙滩上裸泳,白色的鱼会纠缠着渴死。

但女孩只是说:“你的眼睛好漂亮。我以前有个好朋友,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但她是女生。”

穆阳示意她继续。

“我那时还在上初中啊,很小吧,现在我听起来都觉过分,”她狡黠地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如月牙,雀斑浮到腮红之上,“但当时不会想这么多。”

她说:“我和一个女孩在洗手间里接吻,记得天很热,身上会出汗,衬衫湿透了,头发一丝一丝黏在额头上。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人的身体很软。原来是那么软的。”

“女孩不会被怀疑啦,上初中谁不是和闺蜜手拉手?感觉做什么都要粘在一起,吃饭只要一只勺子、一双筷子。”她撑着下巴,耸了耸肩:“我们还约好说初中毕业一起要考某所高中,她学理,我数学不好要去学文,这样高中也在一起,四舍五入,一辈子都可以在一起。”

“不过没有那一天。”女孩招招手,要了一杯新的薄荷酒,“我出钱啦,这杯不算你账上。”

但穆阳摇摇头,将钞票放在桌上:“买你的故事。”

女孩一顿,露出笑容,桌下的小腿来回晃。

“嗯……那是在初三吧?有一天上自习课哦。好像也是一个夏天,不记得了,但是印象中树冠间隙中的阳光像蝉,蝉鸣在响,然后天暗下来,晚霞铺过来,像火舌一样捧着那颗太阳……我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好热,好躁,然后躲进卫生间里。”

“在那种地方还能做什么?接吻而已啦。”她说,“没想到那天卫生间里有个变态。他躲在旁边摆弄照相机,偷拍,咔嚓一声,然后全校都知道了。”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回忆像雾一样把她拢起来。

片刻后,她干笑,撩起了耳边的一缕头发。这时,她那些鲜艳美丽的指甲忽地黯然失色。

“她是个很好的人,我舍不得啊。被停学了一周,最后那天的晚上,她跑到我家楼下喊我。我住二楼,其实很矮,伸手就能碰到她,但是我躲在走廊下,蜷缩着,没有露脸。因为她说叫我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她什么也不怕。”

穆阳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仰头喝尽。这时乐队跳起来,吵闹的声响充斥着每个人的大脑。穆阳的声音便显得遥远:“你不去,是对的。”

“我那时也自以为是地这么想。”女孩说,“所以第二天,我去和老师说,是我强迫她,是我哄骗她,是我勾/引她……反正都是我的错啦。然后老师心安理得地把她摘出去,把我开除。我觉得挺好的。”

穆阳垂眼。

“后来她去了我们说的那所高中,学了理科。成绩一如既往地好,是那所学校第一个考进北京的人。前两年她还一直来找我,但我一直躲,后来换了手机号,换了住址,去别的地方打工,她找不到我,就不再找了。”女孩握紧了酒杯,“我听人说,她毕业,又考了研究生,然后去银行上班,然后去一个什么叫投行的地方……我也不懂,反正过得很好,有车有房,女强人。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把我忘了,不再和我纠缠,当然会走得更远……”

“但三个月前,她跳楼了。”

女孩的身体抖起来,涂着鲜艳口红的唇瓣颤动着,露出不再是铜墙铁壁的白牙。

她说:“他们去整理她的遗物,只找到我的电话号码,只能联系我。然后告诉我,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照片。只有和一个人的泛黄的书信,只有一个人送她的幼稚的内衣和廉价的化妆品……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