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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到上辈子的事了。

他梦到自己还住在阊洲城逼仄的府宅里,周围都是逃难过来的人家,宅子建的乱七八糟不说,门前就是一条排污渠,从上城区下来的生活脏污流经窗下,散发出阵阵的恶臭,让他几欲作呕。

他站在房间里,穿着劣等的青色布袍。那布混了粗麻,穿在身上又刺又痒,却是他唯一能买得起的青色衣衫。

因为冉昱喜欢青色,冉昱时常穿青色,宇文宆记忆中的“阿昱”就是青衫少年。

冉昱!

冉旸咬紧了牙。

上辈子终其一生,他都是活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下,就算冉昱那小子早早死掉,他和冉氏一族也没能摆脱他的影响。就像个幽灵,无时不刻不飘在头顶,左右着大家的命运。

冉昱到底有什么好?!不过便是脸长得好些,以色侍人罢了。

梦中的他这样愤恨着,但却仍旧不得不做出同样的打扮。只因中都郡的两江都统宇文宆对冉昱有情,看在冉昱的面上收留了他们这些从东海郡逃出来的冉氏族人,还给他们安置了一处宅邸。他的父亲看到了希望,从青州一路颠沛流离到阊洲城,他们一家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眼见着宇文宆的大军势如破竹,冉旸的父亲迫切地想要攀上这段关系。

好在他的儿子冉旸一直被说与冉昱有五分像。以前冉旸最恨这种话,明明他较冉昱年长,凭什么说自己像那个顽劣小童?!结果万万没想到,现在这张脸竟然成了全家的救命稻草,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事情也的确像父亲预料的那样,宇文宆给了冉家人许多照拂。只要冉旸的要求不过分,大都会被应诺。他也不常见到宇文宆本人,唯二的两次对方并无兴趣与他谈话,只对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因为这个角度的冉旸与冉昱十分相似。

在宇文芎的关照下,冉家人在阊洲城安定了下来,还开了一家织坊,生意做得不算大,但足够一家人吃喝不愁,在乱世中过得也算惬意。

但冉旸却越来越嫉恨难平。

宇文宆年富力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统领的大军先是横扫上下南江,又连克岐江郡和尺阳郡,可谓占尽天下富庶之地,大有成为一方雄主的气象。宇文宆为人风流却不滥情,至今后位空悬,只留几名早年的妾室,算是在乱世中难得的有情有义。

可是这样的人,喜欢的却是冉昱那个早夭鬼,他这个大活人追随他大半生,却只担了个没甚用处的虚名,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越不平就越愤恨,越愤恨便越偏激。仗着自己这张与堂弟相似的脸,冉旸的敛财手段越发没了顾忌,甚至公然放高利贷压榨平民,勾结军需以次充好,最终被流放月鹭岛,病死海上。

记忆太惨痛,惨痛到他重生归来,依旧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上辈子自己凄凉的死相。

他不恨宇文宆,因为是他自己折腾的太狠,如果不是大军西征的时候军需出了岔子,宇文宆也未必会对他处以如此惩罚。

流放而非斩首,宇文宆还是念了旧情的。

是以再世醒来,冉旸几乎立刻便做了决断,他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认真辅佐宇文宆,成为他的心腹肱骨,与他共享天下的繁荣。

冉昱为什么能让宇文芎念念不忘?不就是在微末时给过他一口饭吃么?他冉旸也能!

这次他不但要做宇文宆的救命恩人,他还要冉家做宇文宆的伯乐,以冉氏全部家财资助宇文宆起兵造反,让他不用再受制于人,逼不得已娶了丰家那个丑女!

至于家族同不同意他这样孤注一掷,那并不重要。

左右再过十天海寇会夜袭青州,冉氏嫡支嫡脉的青壮会在那场惨烈无比的守城战中尽数战死,只留重伤的冉昱和外归的冉慎。

冉昱缠绵病榻两年,青州城便也苟延残喘了两年。两年后,身为嫡支嫡脉的冉昱病死,冉慎下落不明,偌大的冉家一夜风流散,族人各奔东西。

冉家早晚都是要散的,不如这次他提早下手,说服旁支分家一同前往中都郡,得个从龙之功不比在织坊碌碌一生强得多么?!更别说族中权力之争由来已久,分家旁支与本家早已暗潮汹涌,若不是本代家主冉至敖为人强势,手腕卓绝,主脉嫡支又生了三个出息的子息,冉家的织坊怕早就拆分成几家,互相打起擂台了。

一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冉旸就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信心。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冉昱,冉昱要在两年后才会病死,冉旸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冉昱再去中都郡收买人心,不能让他再成为未来英主宇文宆的“挚友”,这个位置应该是他冉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