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五,今天是新年四天朝假结束之日,各衙门的官正常的出班,整个大唐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李清的述职时间预定在申时正(下午三时)举行,地点是大明宫紫宸殿,天宝七年之前,每年的述职都在这里举行,后来改到华清宫,今年李隆基提前从华清宫返回,述职地便重新回到了旧地。
李清是在前一晚才接到殿监发来的述职表,才得知今天述职的各节度使需按早朝时间进入皇城,这个细节李清却不知晓,导致他上午全家出游的计划取消。
和从前做户部侍郎一样,他天不亮便从家里出发了,朱雀大街上满是入朝官员的马车,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在寒风轻轻摇曳,使李清恍若回到从前。
虽然皇帝已不早朝,但百官们依然秩序井然地进入朱雀门和丹凤门,没有人会迟到,李林甫留下规矩并不因他下野而懈怠。
时辰尚早,皇城里随处可以看见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次入朝,同僚之间显得份外亲热,似乎已经年不见,其实不少人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分手,官员们谈的大多是,而重要的话题早在新年期间便讲完了。
“李清!李大人!”李清的马车刚刚在兵部大门前停下,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从车窗探头看去,只见在台阶上站着几人,为首一人是个五十余岁的年人,李清见过他,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他的述职被安排在明日上午。李清下了马车,目光却落在张齐丘旁边一人的身上,只见他约四十岁,身着军服。身材又瘦又高,整个人站在那里象根笔直的标杆,他皮肤黝黑。脸庞棱角分明,半合着眼微视自己腰之剑,眸隐隐闪着精光。
李清快步上前向张齐丘拱手笑道:“张大人不是明日才述职吗?怎么今天便来了。”
“听说今年地述职很难过关。我只得今天赶来恶补一番。”张齐丘说着,却见李清一直在打量自己的副手,便拉过他的手,介绍道:“这位便是刚刚接替李献忠之职,我朔方之名将李光弼,李大人可听说过?”
李清恍然,难怪气质威武,原来他便是李光弼。果然是有名将风采,而另一名将郭仪也是朔方节度副使,目前在朔方留守,李清在去年年时曾在龟兹见过他一次。
李清含笑向李光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李光弼却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张齐丘。便默然不语。
李清见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笑一笑话题一转对张齐丘道:“听说李献忠之乱,朔方军损失惨重。可有此事?”
张齐丘脸色微变,打了个哈哈道:“我朔方军打了败仗,自然损失惨重,不提此事!不提此事!”
李清也不再多问,向他拱拱手道:“李清下午述职,也得准备准备,改天再请张大人喝酒,就不多陪了。”
“那好,李大人请!”
东方天际已经开始出现第一抹霞红,晨钟敲响,在各处聊天的官员们纷纷走回自己衙门,皇城里迅速安静下来,此时,哥舒翰地在十几名幕僚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向大明宫方向赶去,他的述职将在半个时辰后举行。
各节度使虽然不在朝内供职,但他们位高权重,又是来进行一年一度地述职,兵部也特地给他们准备了房间,李清的房间在一条长廊的最东首,前后院都种满了花草,一条小溪穿桥而过,虽还是寒冬,但流水潺潺,倒也显得有几分生机盎然之趣
述职报告地正本早已经上交,他手上还有副本,此刻他正默默地诵读报告内容,看其是否还有漏洞,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幕僚张继在门外低声道:“使君,人已经请来。”
“请进!”李清收拾起述职报告,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光弼那张黝黑而富有轮廓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大步走进,向李清一抱拳道:“光弼见过使君大人。”
“李将军,请坐!”
李清请李光弼坐下,有亲兵给他上了茶,带上门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很安静,李清低头笑了笑先开了口:“适才我见李将军欲言又止,可是碍了张大人的面不好说,现在有什么话,请但讲无妨。”
李光弼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我适才见使君的佩剑十分眼熟,可是王忠嗣的旧物?”
“不错,此剑确实是王忠嗣所赠。”李清从腰下摘下剑,放在几上,轻轻向李光弼推去,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但看无妨。”
李光弼一怔,初次见面竟将剑给了自己,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他默默地拾起剑仔细端详,“是!是!是他的剑,剑虽在人却亡。”轻轻抚摩着剑,不知不觉,他的眼睛红了。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将剑还给李清,叹道:“这把剑跟随王帅戎马一生,不知有多少敌酋丧命其下,当年他曾给我说过,得此剑者可继承他地衣钵,后来王帅含冤而死,此剑便消逝无踪,我们都以为此剑已泯灭,不料今天我却在大将军身上看到。”
李光弼越说越激动,他撩开衣摆,单膝向李清跪倒:“请大将军受我一拜!”
李清却没有扶他,只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李将军拜的是我,而非这把剑。”
“非也!”
李光弼脸
红,猛地站起身朗声道:“剑归剑,人归人,大将军为我大唐开疆辟土,打吐蕃、击大食,在光弼眼里,这才是真正继承了王帅的衣钵,而不仅仅是一把剑,若非如此。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决不会弯一下。”
李清默然,半天才歉声道:“是本帅错怪你了,这里向你道歉。李将军,请坐下说话,我还有话要问你。”
李光弼见堂堂的安西大都护、尚书左仆射居然向自己认错。他心感动,刚刚生出地不满顿时一扫而空,他坐了下来欣然道:“大将军有话尽管问。”
“我想问李献忠败兵之事。李将军可能告诉我实话?”
李光弼沉默了,事实上他随张齐丘进京就是想向朝廷揭发安禄山私收朔方军,但就在昨天晚上,张齐丘突然找到他,告诉他此事杨国忠已经插手,不准他再提,李光弼心异常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李清却忽然问起他此时,使他仿佛在漫漫地黑暗之陡然间看见了一线光明。
他是个原则性极强地人,绝不能容忍杨国忠与安禄山共谋朔方军地精锐,而且本应该是属于他的部队。
“兵乃国家之器,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废之。”
李光弼下定决心。他用低沉而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缓缓道:“现在这支军队驻扎在云,它没有任何番号。已经完全是安禄山地私军,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检举此事,但就在昨天晚上。张大人忽然告诉我,杨国忠已经插手此事,命我不准再提,安禄山收编朔方军之事就此作罢。”